第一七零章 船要烧,弩要夺,局势间不容发(1 / 1)

月上眉梢,长夜漫漫。客栈的一处雅间,温黄的油灯下,诸葛瑾正在写信,他越写越急,最后用笔时,特地加重了手劲儿。待得写完,他展开看了一遍,旋即迅速的将信交给等候在此的仆从。特地嘱咐。“此信笺务必即刻传入吴侯手中,干系重大!”“唯!”信使不敢怠慢迅速的收好了信,当即就退出了房间。倒是门外的诸葛恪将这一幕悉数尽收眼底。待得信使走后,他迈入父亲的房间,“父亲,是写给吴侯的吧”诸葛瑾知道瞒不过这个聪慧的儿子,点了点头。“这对于东吴,是个破局的机会!我没理由放过这個机会。”“是啊!”诸葛恪附和道:“关四公子如此欺压良善,吴侯尽起荆州资源,推波助澜,结果只会有两个,要么关羽威望尽失,民怨四起,要么…此前保全长沙的功勋关麟,将受到其父的重重惩罚,无论是哪一点,都对东吴大有裨益。”诸葛瑾并不意外儿子能如此通透。他只是抬起眼眸,深深的望向诸葛恪。“我倒是好奇,你会怎么做”诸葛瑾用的是“我”、“你”这样生涩,且富有距离感的辞藻。而非此前的:“父”、“子”!“我打算去见关麟。”诸葛恪恭恭敬敬的朝诸葛瑾一拱手,“父亲教导的是,人一旦确定了立场,就不该朝秦暮楚,两面三刀,既孩儿终将是二叔的儿子,那此番…关四公子如此胡闹,孩儿就不能坐视不理!孩儿必须阻止他。”这一番话,让诸葛瑾不由得吃了一惊。可很快,这一抹惊诧就被更大的欣慰所取代。诸葛瑾惊的是,儿子竟会选择去见这关麟,去说服他,阻止他,去真真切切的用行动,站在蜀汉的一边。喜的是,儿子终于迈出了这一步。那么…他未来的路,就彻底宽敞了起来。当然,这也预示着…他们父子的羁绊将被彻底剪断。呵呵…苦笑一阵,诸葛瑾皱起眉头,感慨道:“不曾想,于这长沙郡中,我却是要与你博弈一番。”言及此处,诸葛瑾问诸葛恪,“吾儿觉得,你能劝的了那关麟么”诸葛恪语气笃定,“孩儿要么不出马,要么就一定会劝的了这关麟,让他悬崖勒马!保全关公的威严,也保全这荆州的人心。”“好!”诸葛瑾心情像是有些激奋,但情绪没有那么外露,只沉着。他的语气还算比较平稳。“那我就遥祝恪儿你,立下这赴蜀后的第一功!让你父亲刮目相看。”这里的“你父亲”指代的已经不是他诸葛瑾,而是诸葛亮。话说到这里,他似有些不忍明言般停顿了下来,但诸葛恪已经很清楚父亲的决议。诸葛恪最后拱手,“孩儿也希望父亲不要留手,全力以赴!”这番话脱口,诸葛恪退出了此间屋舍。可临关门时,他悲痛的看到那颓然瘫倒在榻上的父亲,父亲的眼眶处,那泪珠终于还是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夺眶而出。诸葛恪抿着唇,他转身毅然决然的去了。他知道,这一去后,诸葛瑾再不是他的父亲,他也再不是诸葛瑾的儿子。这一切的羁绊,终在这个夜晚悉数切断。暗夜如磐,诸葛恪对着诸葛瑾的屋子处叩了首,一连三叩。他轻吟。“——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言及此处,他决然的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月上柳梢头,一时间,他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去何方但他知道…伯父诸葛瑾所在的地方,已经不能称之为“家”!——别了,父亲!——再会,大伯!……翌日一早,关麟罕见的没有睡到日上三竿。张星彩照例在院落中练着枪法,一副巾帼女将的既视感。张飞在西牢狱憋久了,也饶有兴致的出来遛个弯儿。看到关麟,本想去聊两句,却见得他今日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是瞅着张星彩练枪,可双目却是空洞无神。“咋啦没睡醒啊”张飞当先问道。“噢…”关麟这才将思绪从九霄云外收回,他好奇的问张飞,“张三叔如果是你,带兵驻扎在江夏敌军的军寨附近,突然有人告诉你…后方的战船就要被烧了,你会信么”“那俺得看消息的来源了…”张飞一本正经的回答,“若是消息来源可靠,俺自然会信,可若是…比如是你这小子,空口无凭,随口一句,俺才不信呢!”这…张飞的话无疑让关麟的心情更添得了一片阴霾。倒不是特别担心老爹…关麟担心的是那两百多艘船!张飞却是定定的看着关麟,“你问这干嘛当务之急,你不该问那两个小子背下来几卷书嘛!”“背书不是目的。”关麟沉吟道:“得让他们去悟…得能从这些方剂、医理的脉络中…感悟出点儿什么,否则…就是全背出来了也是枉然。”这个…张飞倒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像这俩小子,昨夜还真有些顿悟,正打算开口。却见糜阳匆匆赶来。看到张飞也在,连忙行礼,“见过四公子,见过张三爷。”关麟摆摆手,“何事”糜阳说,“外面,有个奇怪的人,从昨夜就守在驿馆的门前,说是求见公子!”“奇怪的人”关麟愣了一下,目带询问的看着糜阳。“这人年龄也不大,十四、五岁,样子虽胖,却是颇为激灵。守卫的部曲让他递上名帖,他却没有名帖,只说…就是苦等也要把四公子等出来。部曲们还以为他是讨饭的,就拿出一些饭食给他,可他吃了饭食,却依旧不走,还说这样更好,省的去吃饭时,错过了四公子。”嘿…关麟听得目瞪口呆。关麟尤记得,黄承彦当初就是为了讨鞋,每天守在关府门前,逢人就说关四公子把他的鞋弄丢了。无可奈何,关麟只能出面去解决这问题。敢情,这回是个“青春版”的黄承彦哪!“走,去看看!”于是,糜阳就带着关麟往门外去。张飞与张星彩听到这“奇怪的人”,也是心存好奇,纷纷跟了出去。遥遥可见,驿馆的门外一干部曲森然伫立,一个个精气神十足,甚至,就连脸上那轻微的菜色也消散的无影无踪。显而易见,自从跟了关麟,他们的伙食极佳,就如关麟讲述的那般。顿顿能吃上肉。这等日子,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算是“中上等”的生活待遇了。就冲着这点儿,这一干部曲也要对关麟死心塌地了。所谓——跟着四公子,有肉吃!而他们的面前,的确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这年轻人也不像是乞丐般傻等,托着那略显肥胖的身体,不时的来回走动,活动着腿脚,像是在消食。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那年轻人一个箭步,行到距离关麟五步之外的位置,朝关麟拱手道:“阁下定是关四公子。”“在下诸葛恪,冒昧来此拜见关四公子,还望关四公子勿要见怪。”——诸葛恪关麟怎么会不认识诸葛恪呢可他已经这么大了么还这么不要脸的赖在门前讨饭么一时间,关麟的心头,发出了灵魂三问。说起来,在三国这段历史中,有关东吴的篇章中,特别是后期,那饶过不去的就是这位“诸葛恪”了。众所周知,在三国中有三大高危职业。其中就有吕布的义父,有一个干爹吕布便杀掉一个,被戏称为“灭爸”!然后就是刘备的大哥,只要刘备投身哪个集团,哪个集团就要倒霉,比如公孙瓒、陶谦、曹操、袁绍、刘表…除了曹操比较命硬,躲过了这一劫外。其余…不是“势力覆灭”就是“身首异处”…刘备也堪称“大哥克星!”除了这二者外,还有一个高危的职业,就要数——东吴的大都督了。东吴先后有四位大都督,周瑜、鲁肃、吕蒙和陆逊…他们纷纷为吴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却前赴后继地年纪轻轻,就死在了工作岗位上!而如果引申,再往下数,接替陆逊,执掌江东兵马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这位——诸葛恪!说起这小子的成长历程,简直堪称开挂一般的存在。成人之后就拜骑都尉;孙权长子孙登为太子时担任左辅都尉;之后历任丹阳太守、威北将军等职,平定山越。赤乌八年,丞相陆逊病逝,诸葛恪升任大将军并代领其兵。注意,考虑到东吴特有的军制,这个所谓的“代领其兵”,就相当于陆逊的兵马统筹归诸葛恪所有了。而神凤元年,孙权病危时,诸葛恪是被任命为托孤大臣之首,开始掌握吴国军政大权,从而开启了几十年独霸朝纲、独断专权的故事。当然,他最后的结果也不好。因为权倾朝野,又傲气蛮横、目中无人,被另一位托孤大臣联合吴主于宴会上杀害。而造成这种结局的原因。其一是孙权死后,制衡之术无人继承,东吴开启了长达几十年的“窝里斗”…诸葛恪自也不能幸免。其二,则是他诸葛恪的性格…急功近利,嚣张跋扈、独断专权。他的悲剧,跟老爹关羽一样,性格使然。当然…瑕不掩瑜,诸葛恪在东吴的中后期,依旧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是立下过大功,也痛击过曹魏的功勋之人。因为对方自报家门,报出了这“诸葛恪”的名字,难免让关麟遐想连篇。那么问题来了。——诸葛恪,这个时间,不应该好端端的当着诸葛瑾的宝贝儿子。慢慢的打怪练级,积累经验,未来一鸣惊人,执掌大权么来拜访他关麟干嘛还跟个要饭的似的…守了整整一夜。嘶…关麟琢磨着。——『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失敬,请!”短暂的惊讶过后,关麟很客气的请诸葛恪进门,只不过,关麟是怀揣着极大的警惕。“四公子,请容我自报家门。”诸葛恪的语气一丝不苟。关麟却摆摆手。“没这个必要吧阁下不是那东吴使者诸葛恪的长子嘛…久仰,久仰。”难得,关麟对同龄人,寒暄了起来。只是,诸葛恪连忙摆手,“怕是四公子说错了,在下诸葛恪不假,却不再是东吴使者诸葛瑾的儿子,如今我已经被‘大伯诸葛子瑜’过继给‘父亲诸葛孔明’了,此事…大伯已与家父书信商议过了,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赴蜀中!家父乃诸葛孔明!”啊…啊…随着诸葛恪的话,关麟大惊失色。他心头惊呼。——『这也可以』——『等等,这不对呀!』关麟当即就回过神儿来,按照他的记忆。诸葛瑾过继给诸葛孔明的…是他的二子——诸葛乔啊。那诸葛乔体弱多病,到蜀国后,还被封为驸马都尉,诸葛亮对他管教甚严。最后也是因为体弱多病,在督运军粮的过程中病死了。关麟微微的蹙眉…——『明明是体弱多病的诸葛乔…怎么就变成这身形健硕的诸葛恪了』当然…关麟哪里知道之所以这过继的人选从诸葛乔换成了诸葛恪。他关麟,不,准确的说,是他“洪七公”在其中起到了何等决定性的作用!……襄阳城,衙署。今日一整个上午,满宠始终在大堂中来回踱步。倒是文聘气定神闲的跪坐着,眼眸凝起,似在沉思、冥想着什么。终于…一名斥候来报,“禀报满府君、文将军,已经探明…关羽于伏虎山停靠了两百余艘战船,均因为枯水而搁浅,守卫者不足三百人,反倒是其余三处军帐严阵以待,似隐隐有伏兵。”“——好!”重重的一个好字。满宠等了一上午,总算是等到了这一条消息。反观文聘,他第一时间起身,自昨日赶来襄阳城,他就从未卸甲。此刻…昂然站起,一身铠甲凛凛生光。他轻蔑的笑道:“呵呵,此前荆江战败,付出的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究是强如关羽,也有疏忽的一刻!”“哈哈哈…”满宠像是释然般的长呼口气,他连忙道:“襄阳城的兵马统统归文将军统御,若能焚烧了这关云长两百艘战船,那襄樊局势就稳住了…将士们势必军心大振,如此一来,坚守过这枯水期便有希望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场局势最怕的不是兵少,将寡,而是希望。试想一下,原本关羽的关家军在涨水期就战无不胜。曹军将士们盼星星盼月亮的就是枯水期来临。可现如今,别说涨水期了,因为那偏厢车、连弩…就算是枯水期,曹军的骑兵也、也、也、也打不过。那还有什么指望驻守襄樊还有希望么而一旦…没有希望又何来军心何来士气何来万众一心,其利断金呢!可…若是关家军这两百战船一烧,那就不一样了,关家军“涨水期”的优势,瞬间变回了弱势。反观曹军将士们,他们的弱势变成了优势,他们会期待着“涨水期”的到来。久违的希望、久违的士气,不就…不就统统回来了嘛。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行动,这是力挽狂澜的行动。一时间,满宠的语气都变得有些紧张。“副将牛金已经点好了骑兵,即刻就能随文将军杀往伏虎山…”“再等等!”与满宠的焦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文聘的淡定。“等什么”“等天黑!”文聘的眼眸紧紧的凝起,丝毫不敢有半点大意,“满府君,你千万记住,我们的对手是关羽,是连天公将军,连曹丞相都要畏惧的人,任何一个疏忽,都有可能致使全军覆没,致使襄樊陷入险地!”这…满宠抿着唇,他忽然能知悉,为何要等黑夜了。黑夜中…他们的行动才不容易被发现;黑夜中,关羽才会对他们行动真正的目的产生误判;黑夜中,才能…不等满宠想到最后,文聘的话再度传出。这次的是一句提醒。——“满府君,切莫忘了你的任务!”“我记得…”满宠的表情颇为严肃,语气更是一丝不苟。“我会密切观察那囤放偏厢车、连弩、木牛流马的关家军军寨…若船舶起火,他们派兵去救援,我就…”“——嘘!”不等满宠把话讲完,文聘立刻比出了食指,示意不用多说。这一场行动,注定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在文聘的设计中,战船着火,关羽不可能无动于衷。率军回援之下,那三处军寨势必空虚。那时候,就是满宠杀入其中,将“偏厢车”、“连弩”、“木牛流马”统统掳走的机会,这是唯一的将“神器”收回,将攻守之势逆转的机会!这船,他要烧…这批军械,他也要缴夺!一个都不能少!……荆州,江陵城内。马良第一次见到糜芳如此执着的一面,他的眼神中是深深的执念与坚决。马良不知道…云旗究竟是如何让一个太守,能为他做到这种份儿上。但…马良清楚的是,在筑新城这件事儿上。关麟是找到了一个坚实而又可靠的战友。“——季常啊,此前那筑新城的事儿…你也不帮我说话!”“——你说说…我…莪容易啊”“——他云长…北伐动不动就要我拿出十几万斛的粮食,筑个新城,直接四十多万金子,我糜芳就是变成下金蛋的公鸡,我每天就是下一百个金蛋,那也不够这筑新城的呀!”“——我…我…我…我不容易啊!”这已经是关羽离去了,糜芳第三次寻到马良,来向他诉苦了。此刻…马良的心情就是。——『我求你了,别念了…让我清静清静吧…』马良强制镇定,他还有自己的事儿要做,眼眸望向桌案上的舆图,这是关羽布下的三枚营寨…其实,这份布局早已印在马良的心头,乃至于马良还挺佩服关公的此番计略。他嘀咕着:——『看起来,关公这是以连弩、偏厢车、木牛流马为诱饵,设三处军寨,这是要效仿云旗公子那落日谷的引蛇出洞啊!』“季常啊…”糜芳又开始念了…他就打算…开始他新一轮的攻势。关羽不在,他就一个目标,要把马良给说服了…这对他的“敛财”,啊不,是赚钱计划,十分重要。就在这时,关羽的一名副将王甫走入其中,他连忙将一封信笺递给了马良。“季常啊,这是廖化将军从长沙发来的急件…说是四公子有话要紧急呈给关公。”王甫解释道,“因为在江陵需要更换信鸽,故而我特地取下,问问季常,你要提前看看嘛”这…按理说,廖化发给关羽的急件,马良是不该看的。可偏偏,这其中提到了云旗,马良一下子就生出极大的兴趣…正迟疑着要不要打开,抢先看看。倒是糜芳一把夺过,一边打开,一边说。“我看看,是不是云旗劝他爹筑新城的事儿!”信笺展开,糜芳当即念了出来。——“关公亲启,长话短说,四公子言,贼将文聘…势必将出奇兵,夜袭伏虎山,焚烧战船……”念到这儿,糜芳敲了下挠头,“好端端的,有军寨不袭夜袭什么伏虎山云旗这怎么想的”说着无心,听者有意。马良眯着眼,也重复了一遍“奇袭伏虎山,焚烧战船!”…等等…马良突然惊觉了什么。云旗这字,他不重复还好,一重复之下,他的眼睛徒然瞪大,不等糜芳接着往后念,他大声道。“——不对不对!的确是…奇袭伏虎山,焚烧战船!”马良像是一下子就悟到了什么。他的目光一下子移到那舆图上,那伏虎山的位置,而那里正标记着…关家军两百艘搁浅的战船。马良记得,这些战船就是停靠于此。这…“不好!”当即,马良就明悟了什么…他的拳头刹那间握紧,重重的砸在舆图上那伏虎山的位置。他间不容发般的吟出一句:——“糟了!关公的布阵中,唯独没有考虑到…没有考虑到这些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