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章 关羽的脸很疼,此谓之羞愧(1 / 1)

——曹仁昏迷不醒!这事儿太大了。无论关羽怎么去想,他也想不出,曹仁怎么会因为一个“区区”行刺,就能到这“昏迷不醒”的地步。这也忒儿戏了吧这是真的么关羽开始怀疑,他没法不怀疑啊,难不成是曹仁故意诈死这个想法才刚刚出现,关羽就猛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如今的局势,曹仁要做的是稳住襄樊,而不是诱使关羽进攻。他没有必要诈死!那…一时间,关羽的表情青一阵、紫一阵。倒是…此刻的关家军中军大帐,文吏与信使已经跪在关羽的面前。关羽迅速的将他们扶起,只重重的问了一句。“消息,可靠么”“这…”文吏哪里知道,转过头望向那信使。信使则十分笃定的点头,“诸葛军师曾在襄樊布下的眼线并不只有一条,而往往…我们江夏驿馆收到飞鸽时,也会从这些眼线提供的情报中互相佐证,或许其中某一個眼线的消息有假,但…不可能每一个都有假。”讲到这儿,信使的语气更添坚决。“所以…曹仁、曹纯遇刺,曹纯死于当场,曹仁昏迷不醒,这消息准确无误…甚至,其中一个眼线提及的,按照医官的说法,曹仁那一夜没有醒来,多半就醒不过来了!只是…具体是如何行刺的是谁的动的手,就无从得知了!”听到这…关羽已经是倒吸一口凉气。是谁动的手不重要,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曹仁晕厥了,曹仁醒不过来。而曹仁一旦醒不过来,襄樊的局势就控制不住了。那么…曹操…关羽本该顺着继续往下想。可当想到曹操时…莫名的,他下意识联想道的竟不是他关羽即将面对曹操这样“最可怕”的对手!而是…而是…关麟!关羽下意识想到的是…是关麟这个臭小子的答卷。他先是示意让文吏带信使下去好好休息…旋即,关羽在大帐内,向左踱了两步,“咕咚”一声,他咽下一口口水,又忍不住向右踱了两步,这一刻,他的浑身发颤,他感觉脑袋就像是一团浆糊。似乎…哪怕是又听过信使的禀报,关羽还是有点儿无法相信,于是…忙又低下头去。拿着雕版…又…又对了一遍。——“襄阳城…曹仁、曹纯遇刺,曹纯死于当场!曹仁昏迷至今!”再度确认,关羽的心情并没有得到半点平静,反倒是愈发的汹涌,澎湃。此间的气氛也变得复杂了起来。还是关索第一个开口:“若如此…若如此,岂不是…岂不是…”关索的身子也在颤抖。他的话说的磕磕绊绊,竟一句完整的话,说到一半后,就…就哽咽住了,惊到无法发声。相信四哥归相信四哥,为四哥抱不平归抱不平。可…当真的听到曹仁、曹纯遇刺,一死一晕厥时,当真的发现,四哥的答卷…全对,对的离谱时!哪怕是他关索,也…也无法第一时间从惊愕中醒转过来。还是马良最先镇定下来,他一边拍着那跌宕起伏的胸脯,一边感慨道。“若如此,那…那云旗的第一封答卷就没有问题,曹仁晕厥…对于曹操而言,襄樊战局危如累卵,纵是他再舍不得放弃蜀中,也不得不回援襄樊!”“事有轻重缓急,襄樊的背后是南阳,是他曹操的屯粮、种粮之所,再往后便是许昌,那是曹贼的根基啊!”马良因为太过激动,一番话声音太大,说到这儿,已经是声嘶力竭。关银屏连忙补充道:“正是,若情报不假,那曹仁晕厥,曹操势必回援,如此一来,蜀中难题迎刃而解…”“如此…诸葛军师的问题是‘曹贼南征在即,成都府库无粮!凑不出抗曹之军资!当如何解’四弟的回答‘凑不出就凑不出呗!老老实实的在家睡大觉,根本没必要凑!’现如今再去看,完全没有问题,没有半点儿问题,是最正确的答案。”——吁!随着关索、马良、关银屏的话,关羽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了起来。他甚至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的咽下口水。呵呵…云旗这臭小子,交上一封敷衍、胡闹的答卷;云旗这臭小子,竟胡言乱语曹仁将凉。云旗这臭小子,那敷衍的答卷…已经成为了最标准的答案,还有…曹仁虽没死,但似乎…如此晕厥,也算是凉透了吧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方才还在让其它儿女品评整个事件的关羽,此时此刻,他的面颊赤红如血…这种红已经完全盖过了他原本面靥上的枣红…有一种要往“暗红”处发展的趋势。与此同时,他的整个脸上,似乎悄然就浮现起四个大字——“无地自容”!其它的,诸如关平,诸如关兴,则是睁大了眼睛,他们表情比关羽更夸张。现在…这已经不是蜀中局势、襄樊局势的问题了;这也不是云旗那封“胡闹”、“敷衍”考卷的问题了。现在看来,最大的问题是他关羽,是他关羽自己啊!是他错看了云旗,也高看了他自己。怪不得…云旗说他。——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虑;”——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原本关羽想到这四句,只有呼之欲出的愤怒。可现在…愤怒不再了。转为的,只有深深的羞愧,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一般的羞愧。昨夜到今早…他关羽与关麟如何针锋相对如何争得面红耳赤他关羽如何一次次的拍案如何无数次的骂出那“逆子”二字又如何高声大啸‘逆子不可教也!’这些,如今看来…他骂的有多大声;他争的有多起劲;他桌案拍的有多响;如今,他关羽的脸…就被“打”的就有多疼!羞愧啊…关羽第一次感觉到,因为云旗,让他如此这般的羞愧难当!似乎是感觉到此间大帐的气氛变得古怪。也感受到了关羽心境的复杂与难堪…马良连忙劝慰道:“总归是虚惊一场,如此皆大欢喜,曹仁晕厥,曹操归来,蜀中局势立解,云旗的答卷自也相得益彰…如此这般,精准无误的答卷…孔明的关门弟子舍云旗还能有谁呢”是啊…这已经不是答卷了,而是标准答案!至少这第一道题,已经从搪塞、胡闹变成了“鬼使神差”般正确且标准的答卷了吧孔明又岂会心头不悸动一下呢关羽重重的捋着长髯,因为心头发颤,捋动胡须的手都变得坚硬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还捋断了几根。断须…往往很疼。可现在的关羽,根本感觉不到,这一抹疼…比起心头的震惊与羞愧,差太远了。等等…关羽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厉声道:“周仓何在”周仓匆匆的道:“末将在!”“杨仪手中还有关某写给孔明的亲笔书信!”关羽连忙吩咐,“你即刻派人去追,要快,务必将那书信收回!”啊…周仓一怔,杨仪已经走半天了,又都是加急,哪里好追。可看着关羽那急迫的目光。周仓心知干系重大。连忙答应一声,就去安排。反倒是关羽,他的脸色五味杂陈,不派人追…又能怎么办如今…蜀中的局势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迎刃而解;关麟这胡闹、搪塞的答卷成了标准答案;如此说来…关羽那封信,特别是其中那句“此子孤傲,脾性七分像关某,况其答卷之时正与关某置气,故而,答卷中多少有些搪塞、胡闹,望孔明不要介意…”介意呵呵,这还介意个锤子啊!若是这封信再传到孔明的手中,就不只是让孔明笑话他关羽“儿女情长、关心则乱”那么简单了。怕就要变成一个让人笑掉大牙的“父不慈、子不孝”的故事了。……室内热气蒸腾,烧开的药…冒着浓浓的白烟。李邈额头上束着新换洗过的温烫的粗布,他坐在桌案前以手支额。哪怕挨了最狠毒的打,浑身上下,因为粗布的热敷而痛楚不已,可他只是紧紧蹙着眉头强忍疼痛。这些粗布均是刘桢为他换的,本想让他舒服一些,可肉眼可见…浑身的淤青使得李邈愈发的痛不欲生。“忍着点儿…”刘桢从酒注里拿住热好的酒,他将酒洒在他的丝帕上,然后将一副草药也裹在其中,旋即十分熟练的用丝帕覆盖在了李邈右腿处的小腿上,迅速的缠了个节。这处小腿…正是被张星彩踩折的地方。“啊…”终于,酒水的辛辣,与草药所带来的刺激,触碰着李邈的每一根神经。他忍不住叫出声来。这些,的确可以消毒、消肿…却也让李邈的痛处,短时间内变得更痛,他一口咬住枕头,面目已经痛苦不堪。刘桢今年不过三十五岁,正直而立之年。若非因为平视“甄妃”而被发配、流落到此,归家无门…他又岂会做这个说起来,刘桢除了博学有才、警悟辩捷外,对君子六艺,以及“医术”都有一定的研究。需知…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太学,还是其它官学,亦或者是私塾,除了在教授学子学业之外,中医的基本知识也是必修课。最基本的草、药、思、辨、望、闻、问、切,是学子必须掌握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古代…病病求医是不现实且不可能的。许多地方,十里八乡也未必能寻到一位良医。亦或者远途郊游,别说良医了,药都买不到。也正因为此,氏族子弟从小就要学习辨别一百种以上常用草药。田野里常见草药如夏枯草、紫云英、马齿苋、一点红、长春花…这些对应治疗何种疾病,必须耳熟能详。作为昔日的尚书令刘梁的孙子,这般简单的医理,刘桢自是如数家珍。总算是将该包裹的地方都包裹住了。刘桢看着浑身粗布包裹的李邈,不由得摇了摇头。感慨道:“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此言一出,李邈抬眸,像是突然来了精神,他接上了最后两句。“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呵呵,阁下是以物喻人,以松柏喻人…这是刘桢的诗阁下与刘桢相识”不怪李邈问出这么一句。刘桢来这里时,除了一句“李先生,你受苦了!在下来晚了”外…从未自报家门。只是在用行动在表达着他的善意。他不说话,李邈也不说话。他给李邈治伤,李邈就任凭他治,大有一副…破罐子破摔,贱命一条,爱咋咋地的感觉。不过…此刻,听到这两句词,李邈谨慎了起来。他不由得回想起,昔日…他决定“踏上这刀山”后。他将关麟约到一处四寂无人之所。然后…关麟对他进行了一番重重的叮咛与嘱咐。“曹操生性多疑,想要获得他的信任,难如登天,想要利用他挑拨起曹魏的纷争,那绝无可能,所以…能选择的人唯独是曹操的公子。”“曹丕阴狠,城府极深,表面上做出一副忠汉的模样,背地里比谁都想要篡汉。偏偏他忠汉的表象下,引得…无论是颍川氏族、河北氏族,均鼎力相助。若曹操薨,曹丕继位,想要引起各氏族的纷争,想要挑拨宗室的内斗,难如登天…而曹彰有勇无谋,野心勃勃,很容易被人利用!助其争世子难度极大,且不易掌控!所以,我们能选的人唯有曹植。”关麟说这番话,是基于曹丕用“九品中正制”笼络世家大族,从而称帝这个事实。从曹魏的角度来说,九品中正制从长远看,促成了三家归晋,促成了司马家氏族王朝的建立,是一步“弊大于利”的棋。但从近来看,曹丕推行的“九品中正”的确…短暂的使得曹丕获得了氏族广泛的支持。使得,曹魏在对抗蜀国、吴国时,能够得到世家大族源源不断的助力。这点…对现如今的“孙刘联盟”太致命了。关麟要做的,就是把这蹚水彻底搅浑…让以颍川氏族为首的豫州氏族与北方氏族对立。让以曹丕为首的宗室与曹植为首的宗氏剑拔弩张。曹魏越乱,蜀汉才越有机会。曹魏越早乱,蜀汉的机会…才会来的愈发的凶猛!说到底,蜀汉就这么一波人,青黄不接的问题,不是他一个关麟能够从根本解决,就算两个矿打九个矿,拖下去,关麟熬不起!而李邈,他对关麟的话自是奉若神明。他只问,“那等我到北境后,该如何加入到曹植的阵营!”关麟的回答是:“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于是,关麟就向他提出了许多名字。比如“杨修”,比如“吴质”,比如“刘桢”,比如“司马懿”,比如“丁仪”…这些人,都可以作为他进入曹丕、曹植阵营的敲门砖。换句话说,其实未必一定要加入曹植阵营,加入了曹丕阵营,从中作祟,反而更容易把这蹚水搅浑。也正是因为关麟的话,此后…李邈格外留意他提到的这几个人。比如,这些人的文章、这些人的辞赋,如今的李邈已经是如数家珍。甚至,不只是他们,就连曹操,就连曹丕、曹植的诗词,李邈亦是倒背如流,又经过关麟的讲解与特殊训练,如今李邈的鉴赏能力,可见一斑!此刻…刘桢一开口,李邈就道出,这是刘桢的词…“阁下认识刘桢”刘桢一下子警惕了起来,连忙问道。“哈哈哈…”李邈笑了。“读过他几首辞赋而已。”“那先生觉得,刘桢此人如何”刘桢接着问。李邈摇了摇头,直接评价:“思健功圆,清新刚劲,气过其文,雕润不足,二等…二等货色!”李邈说刘桢是二等货色,刘桢反倒是放下了那颗警惕的心。他反问:“那何人堪为一等”李邈顿了一下,“荆州、巴蜀,无人辞赋可堪一等!”“那东吴呢”“东吴人滨海蛮夷之地,岂知何为诗词,何为辞赋所做,不过是小儿传唱的童谣罢了!哈哈哈…”李邈又一次表现出了他持才傲物、喷子本色。一句话,把蜀汉、把东吴的文人得罪了个遍!“那…北方可有”刘桢试着问。见吊足了对方的胃口,李邈故弄玄虚起来,“身居江陵,北方的事儿,如何说”“哈哈…”刘桢笑了,“那刘备罢黜先生时,那关家父子折辱先生时,可曾想过,先生会不敢提北方之事。”刘桢这是试探…试探曹魏对他是否有足够的吸引力。这…果然,李邈很明显的顿了一下,旋即微微低头。“哈哈哈哈…”刘桢再笑,“都说李先生胆识过人,就连皇叔刘备也敢公然驳斥其得位不正,就连那恶贯满盈的关麟也敢当街撕咬,怎生…今日却是谈北色变难不成,李先生连一个‘曹’字,一个‘魏’字都不敢谈么这要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刘桢还在试探。而李邈把握着此间的火候。他深深的记得,关麟提到的“欲擒故纵”四个字!似乎感觉差不多了。“哼…”他冷哼一声,当即道:“这世上岂有我李藐不敢说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当今世上一等一的诗人仅有两人,其一为曹操,其二为其三子曹植!”“曹操之诗,古直雄健,甚有悲凉之气,气吞江河,睥睨天下…曹植之诗,骨气奇高,词彩华茂,粲溢古今,卓尔不凡…”“此二人之诗,如人伦之有周、孔,麟羽之有龙凤!若曹操生堂,曹植当入室,如刘桢、王粲之流,至多也就坐于廊庑之间…”一番话一气呵成,绝不是有意奉承、杜撰出来的。说起来,刘桢与李邈,两个人也算是各自心怀鬼胎…一个是真敢这么试探,一个是真敢这么回答。“哈哈哈哈…”刘桢闻言大笑,他再不藏匿,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封竹简,迅速的在李邈面前展开。——『这是…』映入李邈眼中的是一行整齐的笔墨。其字映入眼帘。——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求取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贤之急时也。这是前两句…似乎是一封“求贤令”!见李邈诧异,刘桢直接念出了后面的。“子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这一番话,说人话就是。——孟公绰做达官显贵的家臣是好的,但却当不了滕、薛这样小国的行政长官。——假如非得是廉洁的人才可以任用,那么齐桓公怎么能称霸于世呢——当今天下,有没有像姜尚那样身穿粗衣,怀有真才,却在渭水岸边钓鱼的呢——又有没有像陈平那样,被指斥为盗嫂受金,而没有遇到魏无知推荐的呢李邈听在耳中…只觉得眼前的这位儒生深不可测。曹魏如此招募若非提前有所准备,那谁扛得住啊刘桢的话还在继续,“今天下若有无德有才之人放在民间,或果勇不顾,临敌力战,或文俗之吏,高才异质,或不仁不孝而有之过用兵之术,着令各郡守各举所知,勿有所遗!”念完这最后一句。刘桢笑吟吟的望向李邈。“——这一封求贤令李先生不妨品评一、二。”“忘了告诉李先生,此篇文章,出自魏公曹丞相之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