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说着最狂妄的话,挨着最狠毒的打(1 / 1)

日上三竿。关府的正堂中传来嘈杂的拍案声与驳斥声。“此逆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关某怎么就生出这么个逆子!”“大逆不道!简直是大逆不道!”从关麟离去后,关羽的怒火一下子就窜天而起,他再也无法按捺得住心中的火焰。他一次次的将手剧烈的拍下。他的胡须伴随着他的嗓音,始终颤动不已,他整个人,都显得无比凌乱。俨然,此间气氛并没有因为关麟的离去,而有所缓和。甚而有之…变得比方才关麟在这里时,更冷峻,更凛冽。——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虑;——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关麟的这四句话,宛若一枚枚毒刺一般,让关羽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关公息怒啊!”“是啊,关公息怒!”马良与杨仪一个劲儿的劝。门外的关平、关兴、关索、关银屏…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诚然…此前因为四弟关麟,父亲生过无数次气。可无疑…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的更猛烈许多。“——砰…砰!”关羽的拍案声又一次响起,特别是关银屏与关索,她俩心都在发颤,满是对关麟的担忧!“岂有此理,此子眼中还有孝义么”“普天之下,岂会有为人子者说他的父亲‘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虑’”“此气煞我也!”关羽罕见的失态了。还是在这么多人的目睹下。委实,关麟临别前,最后吟出那四句话,有些戳到关羽心头的味道了…这让他多少有点“破防”!马良与杨仪彼此互视,他们想劝,却又知道,这种时候的劝解,无异于火上浇油。且让…关公释放一下吧。有这么个儿子,关公也真的不易!或许,等这一阵释放过了,联想到关麟这小子的本事、功劳,欣慰之余,气也就消了不少。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你们怎生都站在门外为何不进去啊”这粗犷声音是周仓发出的…他不知道这里经历了什么,还疑惑…明明关家的一众公子是大胜归来怎生一个个低着头站在外面这是闹啥呀见没人说话,周仓又有急事,当即闯入了大堂。可一进来…他就一种感觉,气抖冷!——气氛抖然就冷了下来!还是那种犹如,从和煦的春日,一步踏入满是冰霜的寒冬的感觉!这…一时间,周仓踟蹰了,紧急的军务…竟也不敢禀报了。似乎是注意到了周仓的到来。“呼…”的一声,关羽长长的吁出口气。方才拍了几下桌案,大吼了几句,多少让他心中的气顺了一些…他尽可能压抑住那爆发的情绪,淡淡的道:“何事”“——长沙郡急报!”周仓如实禀报道,“信使讲,长沙郡关山石洞发生大规模械斗,经过调查已经确定,械斗的双方是东吴的陆家军以及交州七郡督士變的手下,太守廖立与刘磐将军赶到时,遍地尸横,双方几乎全军覆没…”“倒是廖太守与刘将军缴获了大量的连弩、木牛流马、偏厢车,据调查…是两名名唤‘史火龙’与‘游坦之’的商贾,贩卖军械,可不知道为何,这里却引发两方的械斗,而幸存者交代,交州与东吴分别带来了二十五万金、二十万金也悉数被这‘史火龙’与‘游坦之’收纳,不知所踪!”这…此言一出…杨仪还没回过神儿来,乃至于门外的关平、关兴、关索、关银屏尚是一头雾水。可…关羽与马良均是一怔。两人彼此互视,眼芒交汇之际,竟是不约而同吟出同一个字!——“好…”别人没有听懂这则急报。可关羽与马良太清楚不过了!什么史火龙、什么游坦之,这些…不过都是关麟那小子布下的棋子罢了。这一计,乍看起来…似乎比不上将曹仁诱出襄阳的“引蛇出洞”,可…如果放深远去看,这一计“两虎竞食”比之那“引蛇出洞”,何止精妙百倍昔日,关羽就吃过太多次这“两虎竞食”的亏。这是曹操手下“吾子张辽”的荀彧荀令君,最擅长施展的一手。而这一次…关麟定是以“两虎竞食”之计,诱使交州士變与东吴陆家打了起来,两虎竞食,反倒是长沙郡的官兵“猎人得利”!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还不算什么。关麟此计…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械斗之后…遍地尸横,东吴陆家军与交州士變的甲士几乎全军覆没。也就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而长沙郡调查的结果,就是双方唯一能获得的信息。换句话说,关羽大可以命长沙郡放出消息,编出故事,稍加渲染,这就是商贾交易…却被贼人给惦记上,最后大打出手,两败俱伤。而这样的消息放出去…交州以为东吴是贼人,东吴也会以为交州是贼人,再考虑到,东吴与交州之间那面和心不和的“附庸”关系。恰恰…交州与东吴又都与荆州相连。那么…接下来,他们势必都会争取荆州的支持。一下子,不就变得有意思了嘛一下子,这局面不就打开了么马良的眼珠子一定,像是想到了缓和这一对关家父子矛盾的方法,连忙道。“关公…此举,云旗公子巧施离间计,以两虎竞食之法引得交州兵与陆家军大肆械斗,积下仇怨,交州与东吴交恶,双方势必大打出手,这是解了关公北伐,荆州的后顾之忧啊!”唔…马良的话一开口,连带着眨眼向关羽示意,关羽一下子就回过味儿来。——『季常是特地引出云旗的么』果然,杨仪当即问道:“难道…这也是云旗公子所为”“哈哈…”马良笑道:“除了他,还有谁能布下这‘两虎竞食’之计…”说到这儿,马良警惕的环视周围,不忘补充道:“此事,你们可不许泄露出去…”周仓一拍胸脯。“这个自然。”关平、关兴、关银屏、关索也是拱手称是。倒是杨仪,又一次的感慨道:“诶呦…这云旗公子,先是襄樊战场‘唬骗’曹仁,引得虎豹骑陷入埋伏,几乎全军覆没,如今…又是江东之地,离间‘陆氏’、‘士家’两族,引发交州、东吴之嫌隙,云旗公子如此大才,让人佩服呀!”杨仪说这番话,可不是因为要劝关羽…他是由衷发出的这一番感慨。说起来,他来这江陵城,不过几天…可一路走来,听说到的是关麟的传说;到这里后,又屡屡有关麟的功绩,虽几次三番…关麟与关羽这一对关家父子剑拔弩张。可瑕不掩瑜啊!如果说此前,杨仪只是觉得,关云旗若是没能成为诸葛军师的弟子,多少有些可惜。可现在,他的想法又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这何止是可惜啊!如此一块璞玉,若不能让诸葛军师雕琢,那简直是暴殄天物!下意识的,杨仪已经心甘情愿想为关麟这公子…说话。反观关羽,因为这一个小插曲,因为马良的话,他的心情和煦多了。关羽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云旗成为诸葛孔明的弟子,偏偏那“该死”的第一封答卷,太败眼缘了!而马良刻意引出的这则功勋,无异于一个巨大的加分项。孔明对“北据曹操,南和孙权”可是看的极重…这其中,“南和孙权”这一条,最让他担心。而巧施妙计,引得东吴与交州不和,如此…厉害呀!“唉…”倒是关羽,他故意的叹出口气,“关某这逆子,唉…”这就是语言的魅力…哪怕是欲言又止…哪怕没有刻意的表达,但…关羽对关麟的既惊喜又苦恼,通过这么一句,通过这么两个“唉”字,一览无余,足够让杨仪清楚,回去后该怎么向孔明复命。“关公…”见气氛和缓了不少,周仓继续问道:“长沙太守廖立还提及,这批军械如何处理”“物归原主吧!”关羽摆摆手,尽管有些不舍,还是故作潇洒道:“运回来,给云旗这臭小子送到西城郊…”不送到西城郊,又能如何呢但凡…他关羽敢扣下一丁半点,那不用想,明儿个一定又是满城风雨。——关麟公子于得胜桥上请关公下罪己书!这“罪己书”,简直要被这小子玩出花样了。“关公放心…”杨仪最终开口道:“云旗公子的才华,下官看在眼里,必定会向诸葛军师如实禀报,至于那考题…下官也会替云旗公子、替关公向诸葛军师解释一番,瑕不掩瑜…想来诸葛军师一定是能体会云旗公子的才华,能体会关公的这封期盼,所以…”说到最后,杨仪的目光再度望向那竹简…这是在请示关羽。“罢了,罢了!”关羽摆摆手,“孺子不可教也…罢了,随他去吧!”说到这儿,关羽缓缓起身,“今日杨尚书要走,关某送杨尚书。”“不敢…”“请!”罕见的,关羽亲自去送杨仪。而这一个地位悬殊的送别,无关乎性格,无关乎身份,关乎的仅有一名惆怅的“老父亲”在为他的儿子“计深远”!……江陵城的市集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突然…就发生了“惊悚”的一幕。李邈又要去咬关麟。与李邈状似癫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关麟的镇定。看着李邈冲过来,关麟只是一摊手,朝张星彩道:“星彩姐,你看看,弟弟我在江陵城多不容易,是人是狗都想咬我,老爹欺负我也就罢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名士竟也要来咬我…弟弟的心好累啊!”说到这儿,关麟更靠近了张星彩一分,“星彩姐,你可是答应张三叔的,不能让人伤了我一根毫毛的!”说到这儿的时候,李邈已经冲过来了…“关麟,我咬死你…我咬死你!”状似癫狂!李邈简直就像是一只恶犬一样,一边愤怒的咆哮,一边张开血盆大口,眼瞅着就要咬到关麟了。就在这时…一支纤细的胳膊一下子按住了李邈的脑袋。紧接着,关麟只觉得身前的张星彩“嗖”的一下,就窜出去了。一个疾步,她的拳头已经到了,伴随着“轻蔑”与“鄙夷”的眼神,张星彩没有一点留情,拳头重重的砸在了李邈的面门上。呃…李邈捂着鼻子,直接摔倒在地。他口中支支吾吾,却依旧嘴硬,“躲在女人后面,算什么本事,你…你,你…你过来呀!”关麟没有回答李邈,只是望向张星彩,“星彩姐,这厮鄙视你们女人,不能忍哪!”关麟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在川流不息人流的那一双双眼瞳里,纷纷看到的是极致残忍的一幕。张星彩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蚱”般,对李邈拳打脚踢,拳拳到肉,脚脚锥心…更有甚者,张星彩回想起上一次…就是因为她的疏忽,害关麟弟被这家伙狠狠的咬在胳膊上,直到如今,胳膊上还留着牙印呢!想到关麟弟还给她“柔软的小翅膀”、帮她摆脱尴尬呢故而…那一次的事,张星彩自责坏了…这次逮到机会,哪里肯轻饶了这李邈。一拳拳,半点不留情!因为这集市距离“贼曹掾属”不远,不多时,关麟的“狗腿子”,啊不…是关麟手下的那些衙役们就赶了过来。俨然,他们也听说他们曹掾有被李邈给“欺负”了。来到这里,二话不说,左右开弓,骑在李邈的头上便是一通乱拳下去。关麟看着都有些心疼。心里连连嘀咕着。——『你们可轻点呀,别真给打坏了。』心念于此,关麟的余光却瞟向四周。周围的人越围越多,关麟粗略的扫了一遍过后,又扫了一遍。可最后…还是没有什么收获。关麟心想。——『这么多人,到底哪个是啊』原来,方才他与李邈见面,李邈隐晦的张口说了些什么,别人没有注意,可关麟看的真切。李邈的口型是——有“眼睛”跟着他!故而…李邈才会做出癫狂一般的举动,才会朝关麟撕咬了过来,宛若不共戴天。而为了演的逼真,关麟也就不能有丝毫的留情。呼…心头呼出口气,关麟暗道。『——委屈你了!』其实,张星彩已经停手了,倒是贼曹掾属的那些衙役们,丝毫不客气,一番殴打,李邈浑身的骨头都宛若要被打散了。可他的嘴巴始终不停,他依旧是保持着一个“喷子”的本色。——“关麟,我日你…我日你全家!”——“你们关家一门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呜呼哀哉…嗟夫痛哉…我日你先人!”粗鄙的“日”字,高雅的“呜呼哀哉”、“嗟夫痛哉”…凡是能骂的,李邈一边挨打,一边骂了个遍。关麟则表现的越发狂傲、嚣张。“还呜呼,呜你大头鬼啊!打,接着打,往死里打!”“打到他闭嘴为止!”李邈厉声大啸,“除非你打死我,否则,否则我李邈与你不共戴天,我李邈与你们关家不同日月…”关麟不得不佩服李邈遣词造句的能力,他故作大笑,“就你还跟我不同日月我都在想,要不要让你看到明天的太阳”原本而言。一个富贵家族的少爷当街殴打名士,一定会招致围观人士的重重谴责。可…偏偏,是李邈先动的手,关麟打的也算是事出有因。考虑到关麟将魏谍都揪了出来,考虑到这李邈差点误了大事儿。所有人的愤怒一股脑的都涌在这李邈的身上。不时有人叫喊。“打得好!”“打死这个龟孙儿!”倒是唯独李邈,迎着周围的谩骂,挨着最狠毒的打,却说着最狂妄、最嚣张的话。——“你打死我吧,哈哈哈…你打死我吧,我…我李邈就是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话音刚落…“嘎吱…”关麟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动。原来是张星彩气不过这李邈说什么“厉鬼”、“生不如死”的话,她直接一脚踩在了李邈的小腿上。李邈尚未反应过来,“嘎吱”的脆响先声夺人,紧接着,一处剧痛便从他的小腿处钻心而来。李邈当即发出一声哀嚎。这是…骨…骨折了!当然,张星彩控制着力度,并没有下死手。这等力度,若有良医…一个月之内,还是可以恢复的,倒是…李邈脸上与身体上的内伤能不能恢复就不好说了。关麟心里嘀咕着。『——差不多了吧别真打死了!』他当即就打算喊停了…可骤然,李邈的目光与他的眼芒交汇,他感受到的是李邈眼神中的坚毅与果决。他就像是再说…——还不够!——继续,继续!——接着打!呼…关麟的心头是猛地长吁一口气,他都没想到,这李邈…为了能打入曹魏内部,为了能过了那生性多疑的曹操这关,竟…竟能坚韧到如此地步当然,关麟哪里能知道李邈心中所想呢在他看来,他已经像他的偶像祢衡一般,当众一丝不挂、果露形体。乃至于…他更近一步,被人绑在木桩上,任人指指点点。他既已经迈出了这一步…那,内心中所有的羞耻感自是一扫而空,他现在心头唯有坚守着的是厚重的——使命感!开弓没有回头箭…在这一股使命感下,他什么也不在乎了。——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就在关麟打算下令,继续狠狠地打时、有人厉喝道:“关公统御,江陵城下,是谁敢当街行凶造次来人,绑了,莫要走了凶徒!”这声音。关麟可太熟悉,这不那“糜老头”么关麟还正琢磨着去向他讨债呢不曾想…这货主动送上门了。这不就巧了么果然,在一干官兵开路下,那当中肥胖的男人气势汹汹的撸起袖子,不可一世的朝这边走来。“本太守巡街,竟不曾想,光天化日之下,竟会出现如此恶劣之事!成何体统王法何在律法何在”糜芳的话说到这儿。突然发现…挨打的人是李邈。他心头下意识的就“咯噔”一响,当即就生出不祥的预感。果然,当转头看到关麟时,吓了一跳…『——这,这,这!』当即,糜芳就说不出话来了,方才的嚣张不可一世,突然间就烟消云散,他怂了,就像是“那啥过的“那啥”…一下子就萎了一般。还是关麟乐呵呵的朝他笑。——“你好啊,糜太守,咱们是好久不见了!”——“话说回来,糜太守欠我的债打算啥时候还呀”这大官正是江陵太守糜芳。看到关麟的一瞬间,他的心,一下子就哇凉哇凉的。他内心中直嘀咕。『——大爷的,怎么是这小子啊。』『——早知道是这小子,我…我就该绕着道走了…完犊子了,这是转角撞见大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