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马上就凉了;——曹操很快也就会回襄樊;——这还凑个毛毛虫啊关麟这三句话,犹如石破天惊…哪怕已经过去了十息、二十息、三十息的时间,可在每个人耳中尤自振聋发聩。马良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四公子是不是搞错了,江夏的战报传回,就算死…死的也该是曹纯吧』与马良的想法一模一样。关羽先是一怔,不过,他迅速的回过神儿来质问关麟,“曹仁就没有进入那落日谷他怎么会死就算是死,死的也当是那虎豹骑的统领曹纯!”关羽的话说到这儿。杨仪“吧唧”着嘴巴,他不了解落日谷那边具体的情况。但眼前这对父子的针锋相对,他下意识的想劝。可偏偏嘴巴张开,话到嘴边,却又把所有劝解的话悉数收回。现在这时候…不敢劝!也不能劝哪!倒不是因为这考试,而是因为,杨仪感受到了关羽对这第一道题的执着。当然,如果更准确的说,那不是对这道题的执着,而是对关麟公子的执着呀!——『关公还是太渴望云旗公子能成为军师的弟子了…他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又岂能容得下那一道胡乱做出的答案呢!』——『说到底,这些都是为了云旗公子好啊!』想到这儿,杨仪不由得闭上了嘴巴。而这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让关银屏下意识的小声嘀咕:“四弟怎么又跟父亲吵起来了…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二次了。”关银屏这么嘀咕…张星彩却白了她一眼,她压低声音:“好姐姐呀,我这儿都火烧眉毛了,就快要…快要溢出来了,你还有心情管别的呀!”这…关银屏抿着唇,她回望了张星彩一眼,眼芒中满是同情。可忍不住又把目光转向四弟关麟那边。此刻的马良已经忍不住劝道:“四公子啊,诚如你父亲所言,你是不是记错了进入那包围圈,殒命于那落日谷的是曹纯吧曹纯的虎豹骑虽勇,但于荆襄而言,无疑…曹仁这个‘天人将军’才是重中之重!”言及此处,马良继续道:“何况,汉中乃蜀中之门户,汉中一丢,川蜀震动,今汉中归降,五斗米教悉数依附于曹魏,曹贼觅得如此良机,岂会不得陇望蜀,挥师南下四公子说曹操很快就会回襄樊,怕是…”马良顿了一下,没有继续把话说完,不过意思却再明白不过。除非襄樊遭逢巨大的变局,否则…曹操是不可能回来的。而现在的局势是:——曹纯虽败,但曹仁无恙…——只要曹仁无恙,襄樊在曹操的眼里,那就能稳得住!马良的一番话侃侃而出,有理有据。关羽不时的点头,深以为然。他努力的压制着胸腔中的火气,尽可能平静的对关麟说话:“坐回去,好好去再回答这第一封答卷。”关羽已经做出了让步…他已经不再说那迅速完成的第二封答卷的事儿了,根本没法说!现在的关羽,他必须让这小子把第一封答卷改掉!只是…关麟一动不动,面对关羽的质问与马良那有理有据的提醒,他依旧是摊起手来,反问关羽。“是孩儿方才的声音不够大么”“孩儿何时说过曹纯孩儿明明说的就是曹仁,孩儿说他就要凉了!”“马叔也说,除非襄樊有大变故,那曹操才会回来,曹仁都凉了这还不算大变故么难道孩儿解释的还不够多么还是你们根本就没听进去,充耳不闻”“再说了,要南下曹操早南下了,五斗米教别的没有,粮食充足着呢,有必要这么长时间待在汉中么也不想想,是不是曹操在做什么小动作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不止是高祖与韩信的招数…曹操熟读兵法,他可比老爹你这榆木脑袋精明多了!”关麟是挺直了胸脯说出这番话的。这番趾高气昂的话语,就好像是再说:——我不是针对你们某个人,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无疑,他的话再次让此间的气氛冷若冰霜。感觉到了空气中剑拔弩张…杨仪甚至留意到,就方才关麟说话的功夫,关羽握了两次拳,又松开了两次。杨仪十分怀疑…关公怕是已经到临界点了,就要爆发了。杨仪再也无法坐视不理,还是张口道。“关公息怒…此为…”他本依旧想说…此为诸葛军师对云旗公子的考教,关公不该太多干预了。当然,杨仪也知道,若如此说,就有违了关公的意思。可…这种境况下,总不能啥也不做吧倒是不等杨仪把话讲完,关羽那深绿色的袖袍一摆。他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关麟一眼。“罢了,是你爹对牛弹琴了!”话音落下。原本这一场“闹剧”以这关羽的这么一句,算是收尾了。众人不由得还喘出口气…哪曾想,关麟寸步不让,他迎上关羽的话,“父亲岂不闻,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这…关羽是读《春秋》的,是文化人,这一番话…他能听懂。这一番话也直接让他面红耳赤。这已经完全超脱了他原本脸色的那一抹枣红…此刻,关羽的脸色是墨红、赤红…乃至于犹如被憋出内伤一般的暗红!要知道…关麟这一番话引用的是庄子弟子编著的《秋水》一篇中的节选。意思是…井里的青蛙不能和它谈论大海,因为它受所住地方的限制;夏天的虫子不能和它谈论冰,因为它受时节的限制;不能和见识浅陋的人谈论大道理,因为他被自己所受的教育给限制住了;如今你从海边往外看,观览大海,就知道了你自己的浅薄,这样我就可以和你谈论大道理了。不夸张的说,关麟这一番话,通篇…没有一个脏字,却驳的关羽面红耳赤,简直是驳出文化气息,驳除了风采!而这也让马良、杨仪听得是冷汗直流。关羽狠狠的瞪了关麟一眼,他本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想到这小子伶牙俐齿,诡辩的本领无出其右,当即关羽收回了想说的话,避免又绕到这小子的陷阱里去了。他只留下重重的一句。——“此为,逆子不可教也!”话音落下,关羽已经迈着那沉重的步伐愤愤而去。关麟倒是无所谓,也不是第一次听老爹说他“逆子”了…当这“关家逆子”,关麟已经很习惯了。而他再抬头时,老爹关羽已经走远了,看着他的背影…关麟突然感觉,老爹关羽那雄伟的身姿,今晚上竟然有些凌乱。“云旗啊…云旗…”马良急忙去追关羽,走到关麟身边,摇着头叹息一句,当即大踏步追关羽去了。杨仪收好答卷,路过关麟时也是刻意的顿了一下,嘴上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他的心中却是想着。——『好一个胆识过人,盛气凌人,傲气胜过关公的…关家“逆”子啊!』“杨尚书还有事儿”见杨仪迟疑,关麟反问。“无事,无事…”杨仪说道:“明日,我即携公子的答卷返回成都。”“噢…那代我向诸葛军师问好,也提醒他一句,加强锻炼,早睡早起,切莫太过操劳,保重身体啊!”说到这儿,关麟摆摆手,正打算走。却好似突然又想到什么,连忙补上一句。“话说回来,若是我这考卷答得还凑合,劳烦杨尚书替我问诸葛军师一句,他那‘羽扇’从哪来的”啊…杨仪本还在回味着关麟那“加强锻炼、早睡早起”,冷不丁被提到“羽扇”…他有点晕,这哪跟哪啊还想再说话,可关麟已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远了。倒是屋内的张飞,突然醒了过来,看整个正堂空落落的,他颇为粗狂、豪放的站起身,一边拍着手,一边嘟囔着。“睡着了,哎呀,怎么睡着了呢完了结束了么不想…这么快就完了,也罢…也罢…”说到这儿,他招呼张星彩,“闺女,走啦!回去睡觉!”张星彩哪里肯走,她勉力的挤出一抹笑容,“爹先回去吧…女儿跟银屏姐姐还没说完话呢。”“噢…”张飞又环视了一圈,发现找不到关麟那小子了,当即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明儿个一早别睡懒觉!”“女儿记下了。”张星彩敷衍着回答…曲终人散…不过片刻的功夫,这正堂只剩下了关银屏与张星彩两人,她俩尤自跪坐在那原本的竹席上。“现在可以走了。”关银屏提醒道。张星彩试着站起,可还没抬腿就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又怎么了”关银屏反问。张星彩指着小腹以下,压低声音喃喃道:“太多了…这样站起来会…会…会漏出来的。”啊…关银屏一怔,她突然无法理解,似乎如果是她的量…没有这么大吧!但是,她倒是也听说过,有些人一旦来了,量贼大!如此,这倒是难办了。“银屏姐,这…这怎么办哪”张星彩求助似的望向关银屏。“你等着…我去去就来!”说话间,关银屏仿佛已经想出了办法,她迅速的起身,飞也似的往关麟离去的方向追去。“——啊…”骤然这诺大的正堂只剩下了张星彩一个,她本想呼喊关银屏,可…抬眼的功夫,哪里还有关银屏的人影。顿时,张星彩感觉到的就是一股无穷的“孤寂”…所谓——孤胆、寂寞、冷!她可怜兮兮的嘟囔着:“…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偏偏这个时候来!”——“太…太难为情了!”铁骨铮铮的女汉子,在面对这个“大难题”时,终究露出了她怯弱、娇羞的一面。……襄阳城的官署外乱成一团,无数侍卫、婢女端着水盆、手巾混乱地穿梭着。满宠在门外焦灼的望眼欲穿。又有几个医官被侍卫扯着…匆匆闯了进去。这时,驻守江夏的文聘一路赶来,焦急地问:“满府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荆江布防,突然就听到,曹仁、曹纯两位将军遇刺…”“究竟…究竟是何人,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行此刺杀之事”文聘是曹操亲封的延寿亭侯、讨逆将军,他的职责是镇守荆江,以及江夏曹军所占据的部分,防止关家军从江夏处的进犯…是曹军中,为数不多能统御水军的将领。如果细细的说起来,文聘还是个十分“忠义”的武将。他本是荆州刘表的大将,相传,刘表死后,其子刘琮归降曹操…荆州众文武一并归降。倒是,唯独文聘,他既不见曹操,其他人也不见…直至曹操派人来召他,问他为何不见文聘的回答是“自己不能保全土境,愧于见人!”曹操听说过后,被他的这份忠义感动,大肆赞誉,且委以重任,成为了曹操倚为屏障的大将之一。史书称——“江夏数十年,有威恩,名震敌国!”不夸张的说。若是没有文聘的水军牵制关羽,现在的江夏早就悉数归孙刘联盟了。如此这般,襄樊就彻底变成了孤城,再无犄角援护。此刻,文聘见满宠尤自陷入那深深的震惊之中。他忙不迭的再问“满府君,你倒是说句话呀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唉…唉…”满宠无奈的叹息,他指向院落中那在石阶上摆放着的连弩。“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文聘就近观察,这不过是一个被劈成两半的弩机,如果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中间那细圆形的圆柱格外的惹眼。除此之外,连弩上的“黄老邪造”四个字,特别吸引着文聘的注意。而不等他发问…满宠那悲怆的声音已经传出,“就是这么个连弩,先是…先是让五千虎豹骑陷入埋伏,几乎全军覆没,如今…又…又如孔雀开屏般,突然就释放出暗器,射中了子孝、子和两位将军…”文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听满宠的这一番话,大概知悉了一些。“暗器伤人那…严重么”文聘连忙问…在他的固有印象中,暗器的威力往往不大。也的确,孔雀翎中那些单个翎刃的威力是不大,可架不住…多呀!——威力不够,数量来凑!满宠艰难的开口,“听医官说,子和将军是命悬一线!子孝将军的话…就看…就看他能不能顶的过今天了。”这句话脱口,究是文聘这铁骨铮铮的壮汉,也不由得双腿一个踉跄,连连后退了两步方才站稳脚跟。“怎么会…”他不可思议的张口,同时,他的眼瞳中多了无限的担忧。曹仁于荆襄意味着“天人”,意味着“无畏”的曹军勇武,他倒下了,那襄樊中…曹军将士们的士气就垮了呀!就在这时…“满府君…满府君…”一个医者快步跑出提醒道,“子和将军醒了…醒了…”“怎么会”满宠有些无法相信。明明,曹纯的伤势比曹仁重数倍啊,怎么会…他先醒来呢医官接下来的话,立即就解答了满宠心中的猜想。“或许…或许这是子和将军临终前的…临终前的回光返照…”听到这儿,满宠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悲怆,他迅速闯入了那医治曹纯的房间,文聘也是神色凝重,紧接着跟了上去。…曹纯床边几个医官正在忙碌,而曹纯紧闭双目,神情痛苦。这位昔日里,在曹操陈留起兵时,就常伴其左右的族弟。这位用其父曹炽一脉的家资…为曹操组建起一支装备精良虎豹骑的将军。这位曾战乌桓、俘首领,斩袁谭,败张飞,追逐携民渡江的刘备,将刘备的两个女儿都给俘虏的…常胜骑将!这位他手下虎豹骑,被称之为“天下骁锐”,让所有诸侯闻之胆寒存在的一方统领!此刻,尽管不想承认,但他的一生已经临近终点。满宠蹲下身子,扑在床榻边,握着曹纯那冰冷的手。“子和将军,子和将军,你…你还想交代些什么么”曹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不甘又悲哀的望着满宠,眼神中的失望溢于言表。其实,他临终…还想再见他兄长一面…可他也知道,曹仁也身负重伤,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就如同每个大家族中都会出现的情况。作为曹炽一脉,嫡子的曹纯,他知道他的兄长、庶子的曹仁无论是能力,还是才华均远远胜过他!作为曹氏这一脉的掌舵人,曹纯不得不始终防着他这个庶子的哥哥。分家之后,他曾长吁一口气——吾高枕无忧!可听闻这个哥哥在淮泗闯出了一片天,他曹纯又心惊不已。哥哥曹仁组建的是骑兵,纵横于淮泗,闻名江淮。弟弟曹纯为了证明…他不比哥哥弱,他不惜拿出家财,也组建了一支骑兵,便是“虎豹骑”!这些骑士,个人勇武上比不过哥哥…那好,曹纯就用更好的装备、更好的战马来武装这支骑兵。哥哥的骑兵在征讨陶谦、袁术、吕布时大方异彩;弟弟的骑兵在北击蹋顿,定北四州时,也不逞多让。这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各自统御着曹军中最精锐的骑兵,他们暗自叫着劲,他们却从未合作过。算起来,这一次襄樊,还是他们第一次并肩作战。但结果…却是这样的惨烈。以往…曹纯恨曹仁,恨他这么有本事,恨他分家之后,没有倚靠家族的半点儿能量,却能打出比他还要出色十倍的战绩。——十九连胜,太恐怖了!这让曹纯感受到深深的威胁,这更让曹纯这个作为嫡子的存在,羞愧不已!可…如今,他曹纯知道,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他的儿子又葬送在落日谷。那…那父亲曹炽这一支还有谁能延续呢父亲这一支,不能断了呀。哪怕把这一脉交给曹仁,也…也不能断了呀。似乎是想到了这里,曹纯的心情犹如波涛翻涌…澎湃的厉害。而他的声音,却是细若游丝。“我哥呢他…他怎么样了”听到这意料之外的一句话,满宠整个人怔住了。——『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从满宠的表情中,曹纯能感觉出来,曹仁的境况一定也不好。呼…呼…连连喘着大气,曹纯用尽最后的力气,他喊道:“救活我哥,让他…让他替我报仇!”言及此处,他突然抬高了声调。他吼出了那仇人的名字:——“黄老邪!”——“黄老邪!吾生食汝肉!”一连两声怒吼,他像是在最后的向他的仇人宣战、放狠话,但…这也是曹纯留在世间最后的华娱乐。而随着这两声吟出…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滴滴泪水从满宠的眼中滑落,落在了这床榻上,染湿了这一方被褥。满宠终于忍不住,他爆发出一声哭号。——“子和将军!”——“子和将军!”……
第一零章 好一个,傲气胜关公的逆子啊!(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