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从小到大,我所吃所穿,民脂民膏,享受了许多人一辈子也享受不到的,自然也应该负只有我能负的责任。
在郑家护院攻入这座小院之前,没有人知道郑好娘独自端坐在院子里,到底想了什么。
公主的话在她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郑好娘凭着这番话,将自己过去许多年的破碎不堪一点点捡起,又一点点缝起来,将它们织成衣裳,披在身上,化作对抗郑家的勇气和铠甲。
“父亲,你之所以对我格外苛刻,只不过是因为你在我面前,最能往死里糟践。
唯有让我越痛苦,才越能让你感到身份地位没有被挑战。
否则,你在郑家看似风光,实际上上有祖父,下面又有你的兄弟和儿l子,他们也并不是不觊觎你的位置的,你又不可能对他们如此肆意,就连郑家护院仆从,对你也有用处,你得维持自己在外面的好名声,你只能在我这个庶出的女儿l身上,极尽发泄你的权威。”
郑好娘从未想过自己能当着郑漓的面平静说出这样一番话。
郑漓自己也没想到。
他难以置信看着印象里懦弱寡言的女儿l,仿佛在做一场梦。
梦里的郑家依旧风光,依旧是洛阳城第一世家,连洛州刺史都得让其三分薄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火光四起,死期将至。
“啊!
!
!
!
()”
郑漓忽然疯了一样挣扎起来,拼命扭动想要摆脱牵掣,甚至去抢士兵手里的刀,却直接被刀背重重敲在后颈,人直接往地上一趴,消停了。
此人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除了郑好娘,没有人会去关注他。
章玉碗问侯公度:郑家还有个汉人模样的柔然人,和南朝使者,别把他们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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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公度点头:“殿下放心,山庄内外都被围起来了,他们插翅难逃,瓮中捉鳖便是。”
施默和周颍还真想跑。
在侯公度带兵闯进来的前一刻,他们就预感到事情不对了。
两人原本是跟在郑漓身后的,在察觉情况不妙之后,果断趁着混乱分散逃跑,但侯公度何许人也,在东都山庄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他都能快速找到公主等人,慌不择路的周颍很快就被逮住,带到侯公度面前。
“我是吴王舅舅,你们别杀我,吴王会赎我的,他会高价赎我的!”
此时的周颍,已经浑然没了不久前怂恿郑漓杀人的阴狠。
把别人性命捏在手里,和自己性命被别人捏在手里时,他完全是截然不同的面孔。
“吴王派你来洛阳郑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章玉碗一步步来到他面前。
她提着剑,衣裙半数浴血,神色即使平静,周颍也有种自己下一刻会变成剑下魂的恐惧。
“周颍,你是个聪明人,我希望你不要浪费彼此精力。”
公主将淌血的剑往前移动,抵在对方喉结上。
锋利剑锋霎时刺破皮肤。
周颍看不见自己脖子上的红色,却能感觉到瞬间的刺痛,他变了脸色。
“你招了,我们皆大欢喜,我也可以不杀你,留着你为质,等辰国来换。
但你要是不肯说实话,非要兜圈子,那我杀了就杀了,吴王只是没了舅舅而已,又不是没了亲爹亲娘,他纵有泼天富贵,一个死人也是享用不到的,你说是不是?”
周颍嘴唇哆嗦,天人交战。
他没想到自己怂恿郑漓杀人未久,自己就尝到变成猎物的滋味了。
在此情此景之下,他也实在是编不出什么瞎话借口,就算能编出来,未必能瞒过眼前几人。
“郑家,从头到尾就是个幌子。
吴王殿下,和大辰,从来就没想过郑家能发挥什么作用,无非是想借着他们干的事情,掩人耳目,拖延时间罢了。”
他说得含含糊糊,但几人几乎是同时心头一凛,原本在闭目养神任凭侯公度手下帮忙上药的陆惟,甚至倏地睁眼,锐利看向这边。
“南朝,想攻打北朝?已经动手了?”
侯公度马上追问。
周颍苦笑:“这
()我真不知道,我不负责军中事务,如何调兵布置也不会与我说,但是大体八九不离十吧,也许已经动手了,只是你们还未得到消息!”
侯公度冷笑:“有白远在,你们就是想转移朝廷视线,也无济于事——”
他声音戛然而止,表情也为之一顿。
因为侯公度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之前众人在兵推里都注意到的,南朝人借着吞下燕国之机,屯兵渤海郡,如果是从那里攻打北朝,那白远一时半会可能还真鞭长莫及。
虽然当时朝廷下令将西州府兵调了十万过去防守,但紧赶慢赶,现在应该也还在半道上。
脑海里乱纷纷的念头掠过,侯公度面色不显,心里却已经微微一沉了。
施默晚一步被捉到带过来,正好听见周颍和侯公度的话。
他倒是比周颍还多了些胆色,都变成阶下囚了,还敢怼侯公度。
“那要是不止南朝呢?”
章玉碗挑眉:“敕弥余孽,带着那点兵马,还真想敲开我朝大门?”
施默对她恨之入骨,自知此番在劫难逃,也不像周颍那样还收着点,直接就将表情摆在面上。
“若不是你这毒妇将柔然弄乱,你们中原人哪次打得过我们?你们不会真以为雁门关固若金汤吧,钟离老迈,听说还三灾五病的,指不定何时就一命呜呼了!”
章玉碗:“这种失败者的借口,我听得太多了,你与敕弥倒是一脉相承,成日里总幻想着如果一切重来就如何如何,既然如此为何不两眼一闭做梦更快?”
她本意是为了刺激施默多说点内情,对方闻言却笑道:“难怪我们大汗日日惦记公主风情,常说可惜当日只差一步,就让公主承欢榻上,后来还是公主哭着求饶——啊!
!
!
!
!”
话音未落,他肩膀上多了个血窟窿。
却是素和本来要出手,陆惟比他更快,没受伤的手直接抽了他的剑出鞘,把施默肩膀刺个对穿。
“你身上还有很多地方可以捅,我会将分寸掌握好,让你一时半会不断气,你大可掂量掂量,每多一句废话,就多一剑。”
陆惟气息不继,说出来的话也很轻,施默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想捂住伤口却不能,只能痛苦喘息哀嚎,嘴巴自然而然也收敛起来,不再口出狂言。
章玉碗面露惋惜:“我还想给他胯||下来一剑的,陆郎这样一说,我倒是不好动手了。”
施默:……
毒妇,当真是个毒妇!
可这样的话,他无论如何不敢再出口。
“说吧,再给你一次机会。”
侯公度冷冷道。
施默闭了闭眼,知道挣扎已无意义。
他当然也可以撒谎,但在这几个人面前,胡编乱造的话是很容易被识破的,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他自己。
“我们大汗与南朝人约好,分别从南、东、北三个方向攻打璋国,原本还约了吐谷浑人,但吐谷浑最终没有响应。
不过就算这样,这三处同时发兵,也足以让你们璋国疲于应付了!”
施默说罢,不由露出些痛快,大有“你们杀了我又如何,发兵合围已势不可挡”
的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