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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忙行礼告罪。
“小孩子不懂事,还请二位见谅。
阿囡,快出去玩!”
小姑娘只好慢吞吞走出去,一边回头看小白面猫儿,依依不舍。
“屋内有些逼仄,我家男人还病着,不好让二位跟着在里面烦扰,不如在院子里坐坐,也宽敞些!”
妇人用围裙擦了擦手,有些不知所措。
“你且去忙,我们坐会儿便走了,本不该来打扰。”
陆惟望见脚下石砖缝隙里还有深一道浅一道痕迹,马上就认出这些都是干涸了深入石头,清洗不掉的血。
这里应该就是陆无事所说的,杜与鹤出事的地方。
虽然陆惟说不用招呼,妇人还是端了两碗水出来。
“这是井水烧开的,干净水,两位可以解解渴。”
她也看出两人身份不一般,有些拘谨。
“你夫君是因为乱军受伤的吗?”
陆惟问。
“是,”
妇人有些黯然,“那天我们在家躲得好好的,也没冒头,那些人突然就闯进来,还要拉了我走,我夫君一下就急了,拿了把菜刀冲出去,结果却被打,要不是杜长史……”
陆惟:“他现下如何了?”
妇人:“被敲了头,后来虽然醒过来,也时好时坏的,经常说头痛,这不,也干不了活,躺在床上呢,喝了许多药都不见好。”
忧愁随着她的话在眼角眉间积攒起来,层层叠叠的几乎要压垮了她。
公主道:“我认识城里几位大夫,医术还不错,你若不嫌弃,不如让我们去看一眼,回头我帮你问问大夫。”
即便家里不富裕,为了丈夫已经掏空家底,公主这一问可能又要让妇人日夜不停做些绣活才能赚到,她仍是打起精神。
“两位请随我来,就是里面药味重,怕熏了你们。”
屋里有些昏暗,药味的确弥漫四周,让人脑袋发沉。
男人低低的呻||吟从里屋传来。
“兰娘,你在和谁说话……”
“是杜长史的朋友,他们路过此地,进来看看。”
妇人听见他的声音,忙进去将人扶坐起来。
男人满脸痛苦,似乎就连坐起来这个动作都让他难受。
这种情况,去药铺随便抓几味药肯定是看不好的,公主心里有数,估计回去得让人找两位大夫过来给他看看才行。
男人看见他们,要挣扎下榻,却被陆惟拦住,他也有些气力不济,只好一脸歉然。
“若不是杜长史,我连命都保不住,我们无以为报,想问问杜长史家中可还有亲眷?我平日里编些竹篾竹筐,虽不值钱,手艺却还过得去,想给杜长史的亲眷送点东西,聊表我们的心意。”
陆惟道:“杜长史有一双儿女,他出事之后,遗孀准备带着儿女扶灵回乡,只因如今世道不太平,才没有贸然动身。
你的心意,我代他们领了,他们如今孤儿寡母,不愿多见外人,只想关起门过清净日子。”
夫妻俩闻言更
是惶惶不安。
陆惟也未再多言。
许多事情需要时间去调和,单凭言语劝慰是解决不了的。
两人离开时,陆惟分明看见不大的堂屋里还供奉了牌位,上面正是杜与鹤的名字,牌位面前三炷香,袅袅燃了一半,正是清晨就上好的香,而不是等陆惟他们来了才装装样子的。
在世族看来,他们生来就高人一等,垄断学识财富权力,都是应有之义。
但市井百姓中,固然有麻木不仁听之任之的,也有王二那样不甘绝望奋力想要挣出一条生路的,更有这一家陆惟甚至连姓氏都不知道,也与杜与鹤素不相识,杜与鹤却为了他们而死,他们也用自己的方式在默默报答的。
走的路越长,见的人越多,世间百态,人心千面,陆惟就越觉得世族自诩高贵不同凡人的可笑。
如他生父那般,固然也是名门出身,可这一辈子都在女人肚皮上辗转,比那些终日需要劳作忧心三餐的百姓又高贵在何处?
这等世族,不过是引得一波又一波的王二李二起来振臂一呼舍生忘死罢了,何曾有过半点用处?那些王二李二们前仆后继,终有一日也会让世族尝到家破人亡悲痛欲绝的滋味。
一只素白的手在他面前晃动。
陆惟回过神。
“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公主好奇。
“臣在想,”
陆惟沉肃着脸色,缓缓道,“午饭吃什么。”
公主想了想:“不如吃烤鱼?”
说话的人怪,回答的人也怪。
公主似乎丝毫没觉得他如此严肃冒出这么一句话有何不妥,兀自兴致勃勃思考起来。
许多时候,许多事情不必太追根问底,公主知道陆惟心里未必真想的是午饭,就像她方才从充满药味的民居出来,也同样想了许多。
陆惟有点疑惑:“殿下为何对烤鱼情有独钟?”
公主:“我从前不爱吃鱼,觉得鱼刺多,后来在柔然待了十年,牛羊吃多了,反倒想念起鱼肉,正好现在春日破冰,说不定还能让雨落买上两条活鱼,片了鱼肉做成暖锅。”
陆惟:“陆无事不会下厨,我只好厚着脸皮蹭殿下的暖锅了。”
公主:“救命之恩还没报,又开始蹭饭?”
陆惟:“恩情太重,来日方长,我得好好养伤将身体调理好,哪日殿下遇险,我才好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
公主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不行,欠的债太多了,饭不给赊了,往后要蹭饭,请先付清饭钱。”
陆惟叹了口气:“看来臣以后要想尽办法让公主开心才行。”
公主摇摇手上的小猫面人儿:“是极,这方面你还得好好与汝阳侯学学!”
……
刘复打了个喷嚏。
他灵光一闪,腾地起身。
“我好像有点感染风寒的迹象,得赶紧回去喝杯姜茶才行!”
还未等他迈出两步,身后传来陆无事的声音。
“
刘侯放心,我们郎君早已交代,春寒料峭,千万莫让您与杨郎君染了风寒,今早出门前我就让人煮了姜汤送过来,现在想必也快到了。
()”
刘复:≈hellip;≈hellip;那我回去多穿件衣裳,今日出门穿少了。
?()”
陆无事:“刘侯放心,我们郎君也料到了,特地让我新买了几套衣裳,单衣外裳棉衣披风,一应俱全,刘侯随时可以移步后堂更衣。”
刘复嘴角抽搐,已经黔驴技穷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子抽风了,才会主动提出过来帮忙的。
余光一瞥,杨园正在那边冲他挤眉弄眼。
刘复:……
陆无事:“杨郎君,您手边的公文都处理完了?”
杨园飞速低头:“我在做了!”
刘复:……
他几乎看见杨园苍白无光的额头上大写的惨字,连带自己好像也被衬托得不那么惨了。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刘复被救出来之后,精神一度萎靡不振,他只要一想到裴大等几十号人因为自己决策失误而死,就连饭都吃不下。
即便他富贵出身,远离人间疾苦,但毕竟不是铁石心肠,很难承受这么多人的性命牵系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如果当日不入城,或者更谨慎一些,也许裴大他们的死就此避免。
因此平日里流连花丛,怜香惜玉的汝阳侯破天荒心情郁郁,迫切想要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但无人有空安抚他,或倾听他的苦闷。
陆惟身负重伤,刚能下地,就要去复审周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