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公主要拔剑时,他本不应该拦着的。
她选择相信他,他却算错了。
若公主出事——
他这趟差事白跑不说,还会失去一个潜在的盟友。
陆惟以为自己可以冷酷计算得
()失,但呼吸却已失之紊乱。
心乱了,棋就下不好了。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暂时先不去想这件事。
监狱的霉味在鼻腔流淌。
幸而还是冬天,空气里带着清冷,如果换了夏天,现在这里的气味已经让人难以忍受。
杨园在角落里一边掘坑一边哼哼,不远处还时不时有嚎叫声传来,哭天抢地喊着自己冤枉,又被狱卒喝骂抽打。
陆无事明显可以感觉到监牢里来回巡视的人多了,有原本的狱卒,还多了秦州府兵。
不过秦州府兵明显也没把他们这些人当回事,只是偶尔过来走一圈。
薄薄一层茅草无法阻挡监牢的冰冷潮湿。
陆惟闭着眼。
在他脑海里,一条脉络慢慢被梳理出来。
刘复本该比他们先到上邽城,却迟迟不见人影。
由于刘复本性贪玩,他们一开始也被误导了,根本就没想到上邽城的官员有问题。
入城之后,陆惟撞上两件案子,一是杨府的美人头案,一是黄氏的灭门案。
确切的说,是两件案子主动撞上来的。
案子虽然凶残,却跟以往不同,简单得不需要费什么劲就能揭开谜底。
就像是——
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案子。
确切的说,是特意为陆惟准备的案子。
对方想拖住他的精力,用这两个简单却需要费时的案子将他们陷进去,既是转移了陆惟等人的注意力,也让另外一桩阴谋得以顺利进行。
正是为了他们这碟醋,才特意包的饺子。
他们被案子耽误了两天,才意识到刘复的“迟到”
有问题,此时对方已经准备好了,选在今夜动手,流民军进城制造骚乱,崔千里应外合当了内鬼。
关键就在于,单凭崔千一人,是无法调动秦州府兵的。
从刘复失踪起,到这秦州府的纷乱,崔千跟流民军合作,方方面面,都绕不过一个人。
秦州刺史,方良。
陆惟跟公主只是路过此地,按原定计划最多逗留几天,跟刘复汇合,就可以继续出发,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去关心秦州官场人心是否安定,方良为人如何。
也因此,陆惟对方良此人,还停留在一个模糊的印象。
爱民如子,成日奔波。
陆惟忽然想起杨园最开始找上他的目的。
是官仓盗粮!
杨园要告发官仓被盗,但他没有真凭实据,也不知道侵吞官粮的是谁,所以陆惟拒绝他的要求,美人头案和黄氏灭门案,是否也与此有关?
案件简单粗暴与否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能让杨园闭嘴,能把陆惟拖下水。
好一出声东击西。
对方显然暂时没有杀他们的打算。
既然他们没事,那么刘复应该暂时也没事,只不过不知被藏在哪里。
而公主……
陆惟
睁开眼睛。
他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对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因为以他们的角度,能得到的消息太少了,入城伊始就处于敌暗我明的境地。
如果方良果真抱着造反的心思,那么公主可能会被威逼写檄文,或者被拉去祭旗,成为对方誓血起事鼓舞士气的第一颗人头。
这种推测让陆惟皱起眉头。
即使他内心清楚知道对于公主来说,这样的危机她可能经历过几次了,甚至有可能更加凶险的都经历过,但这次还是不一样。
因为这次,是他失算在先。
陆惟眯起眼,透过监牢栏杆望向对角那头的几个狱卒牢头。
事到如今,既然主使已经呼之欲出,他也不想管什么谋定而后动了,直接把他们骗过来再设法取了钥匙杀出去,也是行得通的,就是动静要大一些,可能惊动方良那老匹夫提前改变部署,转移公主……
“我找到了,果然是这里!”
撅着屁股老半天的杨园忽然哑着嗓子冒出一句话。
他扭身对陆无事道:“过来帮忙啊,还愣着干什么!”
陆无事只好凑上前,结果还真发现墙角地块被杨园挖出巴掌大的洞,而且墙角一块砖已经松动得杨园用手摇一摇就能摇出来。
陆无事目瞪口呆。
什么时候州狱监牢的墙砖都这么不牢靠了?
杨园嘿嘿一笑,不忘小心瞅一眼外面,把声音压到最低。
“我差点忘了,这牢狱,几年前还是我负责督造的。”
陆无事:?
杨园:“当时我呢,心血来潮,想着要是什么时候我被关进来了,那一定得找个办法跑出去,只要跑回华阴老家,那凭祖父对我的喜爱,我肯定是能化险为夷的。
然后我就私下让砌墙的人,留了一小块松动的砖土,正好能通到外面去,这不就派上用场了,要不人家算命的都说我否极泰来呢,原来是应在这里了!”
陆无事:“整座监牢你就在这里留了地道入口?”
这么巧他们就刚好住进来了?
杨园白他一眼:“想什么呢,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这一片靠外面的牢房,墙角全都是松动的!”
陆无事:……
“直接通到外面?”
冷不防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差点没把杨园吓死。
饶是如此,他也几乎惊叫出声。
“你吓死我了!”
杨园没好气,“你们自己听听,是不是能听见一墙之隔外面的动静,这外头就是城南民宅,不过靠近监牢,也没几个愿意买在这里住,这一片后来就变成染坊和木工铺子,白天全是他们干活的声响,没几个人会好奇跑过来看的,出去正好就是巷子。
怎么样,我们走不走?”
“你走了,要去哪?”
陆无事问。
“还能去哪,先回杨家,我换身衣服,快臭死了,然后我去见姓方的,跟他说我是冤枉的,让他把我家婆娘放了,魏氏凶是凶了点,但你
们不是说她没有杀人么,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真被冤枉砍头了吧?”
杨园不耐烦说那么多话,“到底走不走,你们不走,我可自己走了……喂,你这什么表情?陆惟,你不管管你手下?!”
陆无事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你还想去救人,只怕你现在出去都走不了多远,就会被逮了,你知道外头现在是什么境况么?”
“能有什么境况,不就是那帮子流民四处烧杀抢掠……不对,那刺史府也会被冲了吧,现在反倒是监牢最安全?”
杨园虽然也觉得这一切来得蹊跷,脑子却还没转过弯来。
陆无事叹息一声,觉得此人能活到现在,估计是上辈子积了不少德。
他望向陆惟:“郎君,我们要出去吗?”
陆惟道:“我出去,你们留在这里。”
陆无事想也不想就道:“那小人跟您一道!”
陆惟:“你们留在这里,暂时别打草惊蛇。”
陆无事难得反驳:“那太危险了!”
陆惟看他一眼:“你以为我去找公主?”
陆无事:啊?难道不是吗?
陆惟:“我要先去找风至和章钤他们。”
陆无事紧张起来:“可单凭章钤那边的人手,要救公主再杀出去,恐怕有些困难。”
陆惟淡淡道:“不管难不难,局面如此,总得做了再说。”
他看了杨园一眼,又道:“我走后,你们二人稍安勿躁,留在此地不要乱跑,等我回来,要伪造我还在此处的假象,否则他们若发现了地洞,对你们又是一场麻烦。
但如果我半天都未回来,你们就直接从地洞离开,不要再等!
陆无事,你离开之后——”
陆惟在陆无事手上写了几个字,陆无事凝神看了眼,面露讶异,但还是点点头,没有多问。
“我晓得了,郎君放心!”
杨园不服气:“怎么就你一个人出去,我也想出去!
明明是我告诉你们的……”
陆无事:“郎君放心,若杨录事不听话,我就将他打晕了事。”
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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