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1 / 2)

凤归朝 梦溪石 4037 字 6个月前

橘红色衣裙,头上簪着玉钗,旁边还有婢女跟着,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主妇。

对方不认识公主,但也注意到公主的形容,就朝公主笑着点点头,很有礼貌。

公主自然也还以笑容。

她听见妇人对药铺掌柜道:“你就照着原来的方子抓就行了。”

掌柜面露难色:“一人一方,吃完了得看病情换方子,这要是一直用同一个方子,有时非但好不了,反倒可能更严重。

娘子还是让病人自己过来看看吧,若是不便,我们坐堂大夫也可以上门。”

妇人蹙眉:“只是寻常风寒罢了,这旧方子也是你们的!”

掌柜连连拱手:“虽是如此,但我们千金堂素来讲究信誉,若病人吃出个好歹,我们反倒要背责任的,东家这三十年的招牌可不能砸在小人身上,还请娘子见谅则个!”

妇人有点恼怒,却又不好发作的样子,让公主生出好奇,难得过去管了一下闲事。

“掌柜,能否让我看看方子?我这婢女也略通医理,若是小风寒,药方上的药材没有大碍,这位娘子想要照方再抓,也是方便之举。”

听见公主帮她说话,妇人忙道:“正是如此!

谁家病人能三天两头往药铺跑的,我家夫君也不是闲人,总还有公务要忙!”

听着像是公门里的人,再看这妇人打扮举止,丈夫八成还是个有官职的。

掌柜见公主言语可亲,气度不凡,便依言将方子递给雨落。

雨落道:“都是常见调理的药材,彼此不相冲,倒也没有大碍,不过用多了还是会上火,这位娘子最好还是让你家夫君到药铺来给大夫把脉,才能早日康复。”

妇人勉强笑道:“既然这位小娘子也说无碍,掌柜你就赶紧抓药吧!”

掌柜拿她没法子,稍稍妥协:“那咱们说好,这可是最后一回了,娘子你下回还是要让病人过来才行!”

妇人不耐烦:“好好好,我知道了!”

她抓药的功夫,药铺伙计在给公主他们拿乌梅。

公主见药铺新到的石斛麦冬不错,又让伙计也包了一些,虽说不是一掷千金,但这样的行止气度,出手大方,还是很容易惹人注意。

妇人就频频注目,最后忍不住主动来打招呼。

“方才多谢这位娘子帮忙,否则我还不知道要与掌柜的拉扯多久。

我姓唐,夫家姓杜,不知娘子尊姓?改日我也好登门拜谢。”

时下女子大体有两种梳发方式,未出阁的垂发,或者梳成辫子,已经出嫁的挽发垂髻,但也有例外,许多女子不分婚嫁与否,喜欢将头发梳成飞仙髻或单螺髻,如此别人也就无法从发型上来分辨年纪。

尤其是公主这般容貌仪态,说她将近二十也能说通,说她二十出头也合理,妇人还真没法单单从外表来分辨,只知道这必是哪家大户的女儿,说不定还是陇西李氏出来的。

公主微微一笑:“娘子不必客气,我姓章,文章的章。”

还以为公主姓李的妇人呆了一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章是国姓,那眼前这位?

公主没有锦衣夜行微服私访的意思,见她又是好奇又是疑惑又不太敢问的模样,就直接道:“我正是路过此地的邦宁公主,欲回京陛见,唐娘子举止不俗,想必不是寻常人家出身吧?”

妇人终于回过神,忙忙行礼,又为公主夸赞而高兴。

“家夫正是秦州长史,没想到竟会在此处遇见殿下,小妇人真是三生有幸!”

她虽为官宦女眷,可也是寻常出身,在秦州这地方,一年到头能看见几个贵人,公主路过此地,也不可能召见她们这些人,唐氏却没想到能跟公主偶遇,这运气简直拉满了。

“杜长史这是身体不适吗?”

公主关切道。

唐氏笑容微僵:“就是老毛病了,天气一冷,就容易染上风寒咳疾,眼下也快好得差不多了,我就是不放心,才想让他再用几副。”

公主:“方刺史公务繁忙,四处奔走,杜长史还是得快些好起来,才能早日为方刺史分忧。”

唐氏:“殿下说得是,都怪我家夫君身体不争气……”

公主:“我这婢女擅长调理身体,不如让她去给杜长史看看,开几张食疗的方子,可比每天喝药舒服多了。”

唐氏愣了一下:“这,不好劳烦殿下吧……”

公主笑道:“不劳烦,我与唐娘子一见如故,正也想与唐娘子聊聊首饰衣物,唐娘子肤色白皙,最适合鲜亮的饰物——”

她从头上拔下一支红珊瑚镶宝石的喜鹊登枝簪子。

“你看这簪子,是不是与你的肤色相衬?”

唐氏一下就移不开眼了。

她肯定不能违心说不好看,那也是不给公主面子,更何况这簪子确实华丽惊艳,便是在公主掌中,也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公主见她神色,笑了一下,轻轻巧巧便将簪子望她头发上一插。

唐氏甚至来不及拒绝,头上便有些沉甸甸的幻觉。

“这、这,小妇人受宠若惊,怎敢受殿下如此厚赐!”

她作势伸手要拔下来,却被公主按住手。

“芙蓉如面柳如眉,这簪子,你比我更适合,戴着吧,就当是我的见面礼了。”

事到如今,唐氏如何还能不邀请公主去家里坐坐?

公主欣然应允,拉了唐氏上自己的马车,一路上两人从秦州风物聊到京城流行,等下马车的时候,公主已经不仅是贵客,更被唐氏当成知己,她盛情邀请公主留饭,又让人去通报丈夫,让他过来拜见公主。

还躺在床上看书的杜长史收到下人通禀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婆娘不是出门抓药吗,怎么就顺便带个公主回来,还要宴客吃饭的?

但是懵归懵,公主来了,他还得赶紧让人更衣束发,撑着拐杖去拜见公主。

公主正与唐氏说话,见杜与鹤现身,便笑道:“杜长史何必强撑病体过来,我正要

去看你呢!”

杜长史扶着腰慢慢行礼,肃然道:“殿下此言折煞下官了,怎敢劳烦您移步!”

公主:“杜长史脸色不佳,快回去歇息吧,有唐娘子在便可。”

唐氏也道:“是啊,你只管去养病,殿下这里有我招待就行。”

这婆娘真不懂事,杜长史暗骂一声,强笑道:“无妨无妨,我都快病愈了!”

雨落快言快语道:“杜长史,您还是去歇息吧,要是过了病气给殿下,就不好了!”

杜长史原还想厚着脸皮在旁边蹭坐,听听公主与唐氏聊些什么,闻言只好道:“小娘子说的是,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他走的时候还不忘一步三回头,幽怨地看了唐氏好几眼。

唐氏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与公主聊得兴起。

公主在杜家用了午饭,唐氏又陪着公主逛了后花园,意犹未尽,还想留公主晚饭,还是公主说自己惦记留在官驿的小猫,主动告辞离去,唐氏这才依依不舍相送。

一天下来,她俨然已将公主视为知己。

待公主走后,唐氏就去了丈夫的屋子。

杜与鹤看见她,立马一反先前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姿态,掀开被子从床上蹦起。

“你怎么会遇到公主?还把人请到家里来的?公主怎会对你如此亲切?你们到底聊了什么?!”

他如连珠炮,问题一个接一个,根本就没给唐氏说话的余地。

唐氏也不着急,端着热茶慢悠悠喝一口,等他自己说累了停下来,方才翻了个白眼。

“你装病应付方良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害怕,现在遇上个路过的公主,倒会做贼心虚了?”

杜与鹤气急:“我正是因为装病,才不能让别人发现,结果你还把公主请回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吗?万一公主去给方良说了,那岂不就……”

唐氏撇撇嘴:“你不怕公主知道,却怕方良知道,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杜与鹤:“你懂什么?公主他们至多不过几日就要走,身份再高,也不是现管,方良可是我的顶头上司,得罪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唐氏:“你放心,殿下除了一开始问起你的病情之外,后来我们聊的事儿,与你八竿子打不着,全是女人家的事情,你不感兴趣的!”

杜与鹤狐疑:“你是在哪里遇见公主的?”

唐氏:“药铺啊!

公主去买乌梅,正好就遇上了,她还帮我解了围,否则我还得与那药铺掌柜费些唇舌,人家说没看到病人,就不肯抓药呢,怕出了事担责任!

幸好殿下身边的婢女懂医理,说服掌柜给你抓药。”

听到这里,杜与鹤刚刚变得正常的脸色又有发青的迹象。

“你说公主身边的婢女懂医?”

唐氏:“是,但你脸上敷了粉,又没给你把脉,光看见你和那张方子,也看不出什么,而且不是你让我隔三差五去药铺抓药的吗?说是要让旁人知道你的确是病了,怎么现在倒是疑神

疑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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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与鹤:完了完了,公主一定看出我在装病了,你们俩到底聊了什么,快快与我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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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氏不解:“你到底在怕什么,即便看出你装病又如何?你就说你公务懈怠,想偷懒不就好了,左右公主也治不了你的罪呀!”

杜与鹤唉声叹气:“你不懂,我不装病,就得跟着方良去赈灾,如今秦州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

唐氏:“什么情况?”

杜与鹤:“……妇人之愚,不说也罢!”

唐氏冷笑:“不错,我头发长见识短,明儿我就去给方刺史说,你根本没病,只是懒得干正事罢了!”

杜与鹤:“你,唉!

事到如今,咱俩就别内讧了,你只要记得,我是为了你好,为了杜家好,如今情势,我还是老老实实窝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你也是,这几天就先别出门了,回头再去外头请个大夫上门,就说是帮我看病的,记住了?”

唐氏怒道:“到底是什么事,你就不能痛快点说!”

杜与鹤摇头:“你这张嘴,我怕你知道了会到处乱说,上天对愚钝之人未尝不厚爱几分。”

唐氏似想起什么:“对了,今日与公主闲聊,我与她提过,你和杨园的恩怨,这应该没什么吧?”

杜与鹤:……

唐氏:“你为何作此怪模怪样?此事明明也有不少人知情,即便我不说,殿下随便去找个人问,不也能知晓!”

杜与鹤抚着额头喃喃道:“我看再这样下去,我就得真病了,不行了,我现在就觉得腰酸背痛,命不久矣,哎哟,哎哟……”

公主从杜府出来时,正是天际还有一丝鱼肚白的傍晚。

紫红染橘霞光占满半边天空,尽兴泼洒豪情,将寒风驱散。

路人行色匆匆,唯有公主驻足抬头。

“殿下?”

雨落也站定,跟着仰头。

“你看这片晚霞,像不像我刚到柔然那天的颜色?”

公主忽然道。

“奴婢不记得了。”

雨落愣了一下,“您怎么会记得这个?”

“因为那天我刚刚在马车上哭了一场,下车看见这样的霞光,就不想哭了。”

公主笑道,俏皮的语调像是说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雨落啊的一声,她那时候还根本不在公主身边,只是和亲队伍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婢女。

“殿下,往事已矣,您不要再回头了。”

当时才十六岁的公主,离家万里,从此以后再也不能任性,却要担负起国家的责任。

雨落从前不懂,后来渐渐就懂了,当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好处,最起码当时她虽然也为自己的未来命运彷徨忧虑,却远没有公主那样压在身上的千斤重担。

她无法想象公主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雨落只知道那样的重担,那样的经历若是压在她自己身上,早就会将她的腰压折了。

唯独是公主,也只有公主,反倒将背脊挺得越来越直。

到他们离开柔然时,固

()然草原上对公主咒骂的,嫉妒的,愤恨的大有人在,可谁又敢当着公主的面出言不逊?就连最阴狠残暴的敕弥,也只能阴阳怪气说上一句:阏氏好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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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胡思乱想,就听见公主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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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回头看过,只是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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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总要记得一些事情。”

就像她刚到柔然和离开柔然的时候,就像曾经京城的繁华与柔然奴隶的悲惨,不过如同眨眼之间的切换,就像那间李记羊肉铺。

“只有记得,才能好好当个人,活得更久,走得更远。”

她越说,脚步越是轻快,后面语调竟似哼歌一般,也不坐马车了,开开心心拉着雨落就要走回去,反正也没几步路。

雨落不似风至对公主了解得深,她听得一知半解,半懂不懂,只道公主高兴起来,她也跟着高兴。

两人带着侍卫回到官驿。

还未踏入院子,公主就听见笛声。

悠扬清亮,曲子倒不悲伤,只是夜色寂寥,再远阔的调子难免染上两分沉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