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P>
代天浩走了出去，代天辰默不作声的跟上。</P>
在屋外的小溪边，代天浩静静的盘腿坐下，他看着面前奔流的溪水，目光投向西方的高天。</P>
代天辰来到他身后，也是安静的站着。</P>
风吹起代天浩耳边的白发，他那暗红的眼睛中不知是何色彩。</P>
“哥。”</P>
“你还是放不下大陆的生活？”</P>
“我今年已经三十有四了。”代天浩喃喃道。</P>
“在亚希恩我过了二十年，在大陆，我过了十多年。”</P>
“我早就不算是龙族之人了。”</P>
“可现在，我也算不上人族。”</P>
“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我需要去做的事情了，就在天屿这里，和这山水相伴，了此残生。”</P>
“我这个混血种的命运，大抵不过如此吧。”</P>
“你才三十出头，我们一生足有数千年，这才仅仅是个微乎其微的开始。”代天辰劝着，“时间对我们来说简直是最廉价的东西，不值一提。”</P>
“这世界这么大，难道你就准备在这一隅之地的海岛上度过一辈子？”</P>
“别傻了哥哥，你现在只是暂时的迷惘。”代天辰将一只手搭在代天浩肩上，半蹲了下来。“以你的天赋，以你的你能力，这天下才是我们的舞台。”</P>
“迟早有一天，你会走出来的。”</P>
代天浩低下头，“但愿吧。”</P>
“但，天辰，你要明白，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不会无理由的伤害神州大陆之上的任何人了。”</P>
“你要是想要以两族的矛盾为理由来当说客，那就免了吧。”</P>
“我作为天龙帝国的创造者之一，是不会去伤害我过去为之奋战的人民的。”</P>
代天辰也坐在了地上，两兄弟就像幼时的孩子一样，并肩远眺，展望未来。</P>
只不过此时此刻，他们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了。他们身负的东西已经不再相同。</P>
“你此次来到天屿，该是为了和东方龙族讨论相关事宜吧。”</P>
“就当我不存在吧，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P>
“好。”代天辰起身，“既然你这么说了，今天就不打扰你了。”</P>
“过几日我与他们商议完后再来看望你。”</P>
“哦，对了……”代天辰从手中的储物戒指中取出一袋物品，扔给了代天浩。</P>
“这是？”代天浩抱着袋子，满眼疑惑。</P>
“一些饼干糕点，都是你原来喜欢吃的，这些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代天辰说完，轻轻踏地而起，“不想吃就扔了，不用强迫自己。”</P>
“回见。”</P>
下一秒，他便消失在这片原野之上。</P>
代天浩拎起袋子，查看一番后，拿出了一块曲奇饼干。</P>
这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甜食。</P>
他将饼干送入口中，细细的咀嚼了起来。</P>
熟悉的味道涌上，他不禁站在原地发愣。</P>
他清楚的记得，在小时候，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饼干，是在一次宫廷宴会上，自那时起，他会从每个月的作工俸钱中节约一点去买这样的饼干。他会在环境脏乱的住所里美美的吃上一块，回味许久。</P>
再后来，他来到了大陆，他没有找到类似的食物来回忆起当年的味道了。但他的妻子，却愿意亲手为他制作精美的点心。当他品尝这些点心时，虽然味道与记忆中截然不同，但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P>
可惜，现在的他，又失去了这些美好的事物。</P>
但无所谓了，对现在的代天浩而言——</P>
他已经不再追求其余的任何事物了，他没有可以获得的，也不再害怕失去了……</P>
真的吗，与其说他不再害怕失去，是因为他不知道目前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P>
他暗自想着，将那一袋美食收入储物戒指之中。</P>
回到屋中，他看见了先前被自己拿出的定秦长剑。</P>
他拿起定秦，用手指抚摸着剑身。</P>
数年前的那个除夕夜，当周元武让赵羽将这把剑带来秦国公府时，他对这把剑可谓是好感全无。</P>
他不知道一把染血千年的亡国之剑，到底对他有什么意义，他将其视为不祥之物，甚至感到厌恶。</P>
但秦武瑶并非这般看待，这是她的家族唯一留下的东西了，在秦末的战争中，她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失去了自己的宗族亲友，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失去了自己的国家。</P>
她从高高在上的镇国将军之女、云安公主变为了亡国的遗留之人，面临着不知死生的黑暗未来。</P>
周元武的一纸命令，判决了所有秦皇室之人的结局——暴秦无道，汝等为秦室宗亲，列爵封候，官至人极，战时为秦出力本是常情，然则乱立法度，横征暴敛，欺压百姓。各州百姓皆言“匪过如梳，兵过如篦。”饿殍遍野，血染江河，尔等为皇亲国戚，握珠玉金银，藏万石之粮，却不发一钱一粮以救百姓，实乃短视至极，真奴才也。今天下方定，天下百姓无不望生食汝等之肉，饮汝等之血。天军奉天下之愿，替天降罚。</P>
秦国宗室一夜之间几乎全灭，代天浩在最后的关头面见了周元武。</P>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晚，他向周元武提出了他为军多年来的第一次请求。</P>
他说自己在进入武康的那一日有缘见到秦武瑶，觉得自己对她心有好感，正好战事将息，自己想要寻找一人结为伴侣，安度后面的日子。</P>
周元武允诺了他。</P>
在那一次除夕夜，当定秦由赵羽交付给两人时，代天浩想的是如何处理掉这把不祥之剑。而秦武瑶秉持着截然不同的态度。</P>
“若是百年后我不在世间，还请夫君替我保管此剑，这是我的家族——秦家，留于世间的最后荣辉。”</P>
在天龙新立后，周元武想尽一切办法来打压旧秦，他焚毁了一部分秦书，杀了一批为秦国辩护的文人，铲除夷平了秦室的宗庙……</P>
但所有人都明白，包括他周元武在内也清楚，他不可能抹去秦在历史上书写下的一笔一画，神州的骨血中，秦永远有不灭的一席之地。</P>
正如他为自己取公爵之名为秦，正如他接过了秦武瑶手中的定秦，秦室的荣辉，仍未消散。</P>
当神州的风吹到了东海之上的天屿，他是否会继续走下去呢？</P>
在溪水旁，代天浩驻足不语。</P>
他想到了很多。</P>
在当年离开西方的那一夜，先祖与他说过，“去东方，那里才是你的舞台。”</P>
在江州的高楼之上，文远对他说道，“信命吗？”</P>
……</P>
他自然是不信命的，如果他相信，他就不会在幼时便发奋刻苦的修炼习武，他该老老实实的在宫中做一名见不得光的杂役，干那些最低等最令人轻视的活。</P>
他该在被勒令离开西方的时候心如死灰，不再抱有任何的幻想与期待，自暴自弃。</P>
他信自己的一生该由自己掌握，只是现在的状况，让他不尽如意。</P>
自己的人生，方才三十出头，如代天辰所言，一般龙族寿命三千左右，自己就算是混血，也该有千年左右，这点岁数，换算成人族，怕是儿童都算不上。</P>
未来还有很多事等着自己处理，他还有许多要弄清楚的事情——自幼就未谋面的母亲，还有失踪的父亲，以及自己体内那异常的血脉……</P>
他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他暂时落脚天屿，但这里不会是他最后的安息之处，未来他终究会离去。</P>
但契机是什么？</P>
他不知道。</P>
会是代天辰向大陆亮出利剑吗？还是……</P>
他也不敢再想下去，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是他愿意见到的。</P>
他终于结束了原地的思考，选择回到屋内。</P>
定秦无声的横卧在桌上。</P>
他走过去，小心的将其拿起。</P>
此身来自西域，背负万千因果羁绊。</P>
此剑铸成千年，见证春秋沧海桑田。</P>
“还没到我能闭上眼的时候。”代天浩将定秦收入戒指之中。</P>
“阿瑶，这把剑……”</P>
“也还没到能够真正入鞘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