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正，京都城。</P>
有西风在拂动树叶，阳光依然炽烈。</P>
德义坊七碗茶书场高高的屋顶上， 齐老太爷正在眺望西方的如墨染的天空。</P>
老人的七品武道境界虽不善攻伐，感知灵敏度终究远超常人。</P>
眯眼望着三劫之后又生出新的雷霆，高大的老人暗暗惊叹。六劫！在老人有生之年这还是第二次。上一次要追溯到百年之前，星雨剑破境武道九品神道境时，曾引来了六道天劫。</P>
按着远古记载，游野境以上的大修行者破境会引发天劫，大多只会引发三道，当世最强的大修行者才会引发六道天劫，至于九道天劫，世上只有寥寥几次。</P>
武者引发天劫的事例不多，而星雨剑以世上最强武道八境引发六道天劫，算是极为稀少的个例外。</P>
麻炎带来了女婿陪老人站了有一阵子了。</P>
“老祖宗说过一句话，‘别人和你不讲道理，是因为你不够强大。’”高大老者收回视线，看了眼郝琦腰带上悬挂的金鱼袋。</P>
按朝廷规制三品以上，赐紫袍金袋。郝琦从今天开始暂摄京兆府，故此腰挂金鱼袋。</P>
郝琦明白，老人那一眼是在调侃他，当上了京兆府百万黎民的父母官了。 不由得面露赧颜、</P>
老人哧哧笑道：“六镇足够强大吗！？”</P>
清楚老祖宗去向的，他是极少的几个人之一。所以望见天劫他非但不吃惊，还暗暗欣喜。 他猜想，流到天劫应该是老祖宗在汉阳县有奇遇，恢复境界所引发。</P>
哪怕老祖宗仅仅恢复到观海境圆满，别说小小的西魏国，放眼朝天大陆，有谁能伤的了。</P>
郝琦双手叠放在腹部，微微弓着身子，缓缓的说道：“齐爷爷，郝琦一家人都是六镇后裔，还受陛下所托，跟西魏国荣辱一体，有些事是不得不做。”</P>
高大老人朗声大笑，麻炎惶惑的搓着手。女婿拜见老太爷，被拒绝，才又请他帮忙领进了七碗茶书场。</P>
女婿上来便告罪，说他犯了个错，问老太爷有没有办法补救。</P>
老太爷却啥也不说，望着西边涌起的黑云发呆。</P>
俩人这时候说话都带着火星，偏偏麻炎一句也听不明白。</P>
“郝琦，如果你一直念念不忘六镇后裔的身份，就无法完成先王所托。”老人收起了笑，一脸的严肃。</P>
“可能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先王所要追求的是什么？ 心里只是想着六镇和西魏国，眼光仅放在了三河口之战，而不是追随着先王抱负，胸怀天下。</P>
西魏的三品实职京兆府令，与一统九州的大秦帝国京兆令一样吗？</P>
千百年后，史书上所记载的困于一隅小国寡民的君王，能和开创大一统的君王相比吗？</P>
先王有隐疾，无后.......”</P>
“齐爷，这件事您知道.....”麻炎大瞪着双眼。</P>
“先王找我看过病，虽然为了隐秘，白龙鱼服，还是没能瞒过我。”老人挥挥手，示意麻炎不要一惊一乍的。</P>
“齐爷爷，您的意思是，先王无血脉流传，所求便是留名青史。”郝琦微仰着头，和高大老者对视着。</P>
齐老太爷点头道：“少时被人暗算，断绝了子嗣，很难说先王是不是福缘深厚。 嗯，也可以说是六镇福缘深厚。</P>
前些日子京都城都发生过什么，不用我说，你们翁婿深陷其中，心里都明白。</P>
假设，先王有后，结果会有什么变化？</P>
毫无疑问，以先王的才智，必然会给后人预留强力的后手，宇文家和独孤家争王权的惨剧将会重演一遍，可是，当今国内外的形势，远比五十年前恶劣。</P>
别说是东出紫铜关，问鼎天下，西魏顷刻间都会覆灭，国都亡了，哪还有什么六镇！”</P>
老人说得有些急，缓了口气，接着说道：“郝琦，以你如今的见识，不会认为百年禁止是对西魏的惩罚吧？</P>
百年对于凡人是一段极其漫长的时光，而对于山巅之上的那一小撮，不过是弹指之间。</P>
俗世里意见相左，会有纷争，山巅那一小撮也有。</P>
所以，西魏国得到了百年庇护，让时间去融合六镇和秦人。</P>
可惜创建西魏国的那批六镇当权者，以及后来数十年的君臣不明白，留给西魏国融合各民族的时间很紧迫，甚至还倒行逆施，在成熟的农耕时代以草原部族王帐巡守的方式来统治国家。</P>
幸好宇文氏夺取王权之后，父子两代人倾力于融合各民族，先王更是将视线放在了整个朝天大陆，无论推行的政令，还是暗中培植的亲信，都是将西魏民众一视同仁。</P>
不然的话，哼哼！”</P>
老人冷笑两声，“山巅上大强者，再来一次百年禁止，或者用别的什么方式梳理天下，都有可能。 但是，绝对不会再给六镇机会了。 区区不足三十万人口小部族，终将被别的民族给同化。吞并。”</P>
郝琦并没被老人所描绘的未来所震慑，依旧面无表情的和老人对视着。</P>
老人看着他的样子笑了， “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六镇血脉。 看待所有的一切，先把六镇和天下人对立起来。</P>
听我说了这些，嘴上不说，心里也要驳斥，既然蔑视六镇仅有区区三十万人口，干嘛还要依赖六镇完成民族融合呢？！ 何况，六镇已经立国百年，是不争的事实。 对吧？”</P>
郝琦被说中心中所想，凌厉的视线变得柔和。</P>
“井底之蛙！</P>
六镇后嫡里连你也这样想，六镇就该绝了！”</P>
老人陡然神情凌厉，运动内息叱喝道：“区区六镇，比之大魏国千军万马如何！？ 赫赫，没有千军万马避白袍，何来的六镇西进，入住西魏？</P>
你想说，白袍银枪沈庆之不过还是个传说人物。</P>
那么，这些日子里，在京东城出没的，草原巫鼓，浩然书生，神秘少年，是不是也都是传说呀？</P>
六镇可有一人能与之匹敌？</P>
光头不许骂秃驴，你他娘的还挺护短呀！</P>
郝琦你今天来找我，是想干嘛？是宣战吗？</P>
你找错人了，不过是比你们多活了点年岁，在那一小撮跟前，争着当孙子都不够格。</P>
独孤绿动了不轨的念头，慕容氏受罚是必然的，还会被迁怒于西魏国。</P>
她若真做出了不可挽回的错事，白袍银枪重现，六镇必会绝种。</P>
东出紫铜关，留着做白日梦去吧！”</P>
正如老人所说，郝琦的思想处于骑墙状态。这和他一直受他人指使，致力于实际事务有关，知道怎么做是正确的，却没时间静下心来思索。</P>
就比如三河口之战，对于他而言，支撑西魏国打赢这场大战就是目的，至于先王陛下禅精竭虑设计这场的大战的目的，以他的心智不是想不到，而是从没去想过。</P>
他自己不曾鄙视过秦人，更没有依仗六镇正统后裔的身份欺压过秦人，但也没有在族人侵占秦人利益时挺身而出，仗义执言。</P>
读秦人的书，流着六镇的血。</P>
今天被国公夫人召回府，也是同样的缘故，让他认可了国公夫人以六镇统治和慕容家为重的理由，调派广安司最精锐的人员协助国公夫人。</P>
转过头，就又考虑国公夫人的行为有些不妥，来找齐老太爷试图帮国公夫人弥补错误所造成的伤害。</P>
所站的立场，依旧是维护六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