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说:“我想到了一句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初中语文课天天挂嘴边。
“正是这个意思,”鲁迅说,“中国人自大而好古,而且没有个人的自大,只有合群的自大,党同伐异、扼杀天才的悲剧时常上演;自私取巧,专谋时势,对一切只知冷笑,这又就是国人的事业。”
李谕说:“琴南先生其实也算新人物,可惜学了外国的本领,仍然没忘旧时代的陋习。”
“就是因为有一部分新人物不够新,才要用过继手段,让旧世界早点消亡!”鲁迅越说越起劲,“那些抱着残旧思想又想学点新事物的人,就是彷徨之人。世界虽然不小,但彷徨的人,是终竟寻不出位置的。”
李谕笑道:“现在的你才是我印象中的你。”
鲁迅诧异道:“什么印象?”
“额,”李谕顿了顿,“就是留学时候的你。”
“那时候想得也没这么多,”鲁迅说,“不过这些人争来争去,总归没人敢说科学一个不字,疏才兄可是几乎被毫无异义地称为了圣人。”
“千万别用什么圣人字眼,我听了好几次,这个帽子不得了,戴不得,”李谕连忙说,“但想让科学普及大众,确实需要诸位先推行白话文运动。不仅白话文,最好顺便把文字都改成横排,不然翻译引进西方科学典籍太困难,总不能把公式也变成竖排。”
鲁迅点点头:“仲甫先生要让我做《新青年》的编辑,我会从这本杂志做起,尽量把横排推广出去。我们也专门刊登相关的科学文章,让更多人知道横排好处。”
“太好了,”李谕高兴道,“像我这种古文水平一塌糊涂的,真希望你们早点完成白话文的推广。”
鲁迅说:“先生贵为科学领军人,还能写出在欧美畅销的通俗,已经让很多新文化之人感到汗颜。科学这种高高在上的东西,在你手里简直可以信手拈来。”
“说不上高高在上,科学还是基于人科的,”李谕说,“或者是先要有文科铺垫,才能诞生科学,历史就是这样的。科学这东西讲究理性,需要大量时间投入,难度相应也要大很多,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才能出现的。但并非什么上层建筑之类的说法。还是那句话,没有人文的科学是傲慢的;没有科学的人文,是滥情的。”
和迅哥聊聊天就是感觉神清气爽。
两人聊了大半天,不自觉中走到了校长办公室外。——话说现在北大校园就这么大,很正常。
蔡元培说:“两位聊的什么,这么火热?”
“关于最近新文化运动的事,”李谕说,然后建议道,“蔡校长,既然都讲究包容并蓄了,北大再不招收女生,真的说不过去了。”
蔡元培想了想说:“其实教育部并没有规定专收男生,从前女生不来上学,所以没有女生;现在女生要来读书,程度要是够得上,北大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太隐晦了,”李谕说,“有几个普通人知道教育部的这些规章?干脆登在报纸上。”
蔡元培说:“没问题。”
李谕在天津的中学里,就有女学生有足够学力。
报纸登出后,李谕给天津中学发了电报,立马有一名叫做查晓园的女生前来报名,还是很勇敢的。
她很轻松通过了学力测试,入了学籍。
虽然有了女学生,但这时候的北大校风比较特殊,男生跟男生也没什么社交。女生来了后,与男生更没来往,即使是同班有女生,男生也不跟她们有交流,北大的风气一直如此。
你说校园恋爱,自然没有。
但招收女生终究是件大事。
蔡元培佩服道:“都说天津的教育领先于京师,果真如此。”
“都是严范孙先生和张伯苓先生的功劳。”李谕说。
这名女生报入了外语系,蔡元培说:“今天正好是辜鸿铭上英文课,一定很有意思。”
李谕幸灾乐祸道:“班上就有两条辫子了。”
蔡元培哈哈大笑:“你可真会开玩笑。”
两人忍不住好奇,来到课堂外。
辜鸿铭提着文明杖,一本讲义都没带,略显潇洒地来到课堂上。
此前北大学生笑话他不剪辫子,辜鸿铭回顶了一句“我的辫子长在头上,你们的辫子长在心里”,直接让全校哑口无言。
——这句话就算放在后世,也足够炸裂。
但他还是有些保守,刚想讲课,眼神突然僵住,使劲看了看,“那位同学,莫非是女生?”
前排一个学生说:“先生,她是刚招来的女学生。”
“女学生?!”辜鸿铭一愣,“你叫什么?”
“先生,我叫查晓园。”女生回道。
“你懂英文吗?就来北大上我的课?”辜鸿铭问。
查晓园不紧不慢地说:“我学了五年英文。”
“五年?”辜鸿铭对前排那个男生说,“把你的讲义给她,让她读一读。”
查晓园接过讲义,非常流利地朗读了一遍,可以说在全班都是上游。
辜鸿铭却眉头皱了皱,硬生生挑刺道:“你的发音还是有点问题,总之,嗯……不适合在我的课堂,请你出去吧。”
李谕张口说:“辜先生,虽然这位女生没有纯正的伦敦腔,但发音很标准,作为播音都够格,放眼全国,已经非常不错。”
辜鸿铭看到蔡元培也在他旁边,于是走出教室,说:“校长,教室中怎么能有女性,男女授受不亲,如果一定如此,请让我辞去教职。”
蔡元培笑道:“刚才疏才说了,美国的康奈尔大学多年前就开始招收女生,辜先生,这是大势所趋。”
辜鸿铭说:“美国人有什么文化,能和我们比?”
李谕说:“不仅美国,瑞士也有很多大学招收女生,还有英国、德国、法国。”
辜鸿铭一时语塞。
蔡元培说:“辜先生,女人受教育自古有之,也算我们的优秀文化嘛!”
还是他会开导人,辜鸿铭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以后我少往台下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