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都有官职在身,职责不一,老夫搬过去不妥。”
他是这么说的,直接入住了官署内。
其实大家都知道,阎忠这么做的主要原因,是想帮华雄树立起权威。
让其他人明白,师徒关系是私,官职职责是公,有些征伐之事他这个先生不会参合,只有华雄说了才算。
徒步约莫一刻钟,华雄到了官署前,先让看门小吏前去禀报,然后整理衣冠等候。
他来寻阎忠,主要是为了三件事。
其一,是春耕将近,关于曲辕犁和筒车的试用。
民以食为天嘛。
为了谨慎起见,作为新型农具需要在不同的土地上反复的实验几年,得出是否能增收或节约人力物力等结论后,再大规模推广给黔首百姓使用。不然的话,万一造成减产或者颗粒无收,被千夫所指还是小事,害无数黔首百姓饿殍,那是真正的造孽。
会被雷劈的!
阎忠作为太守,农桑之事如何安排章程,由他来定是最好。
其二,则是关于临洮华车那边。
自从朝廷给华车封侯被授予官职后,陇西郡内的参狼种羌许多小部落,陆陆续续都派人来接触,想依附在华车的羽翼下。
这是西北羌胡的常态。
实力不足的时候,为了生存的需要,就会寻找一棵大树来乘凉。
被剥夺西凉叛军大首领的王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已经日薄西山。就算他能打下抱罕占据完整的河首之地,以后也无法抵御韩遂与马腾的觊觎之心。
况且,以如今的局势前去依附他,也会沦为战争的消耗品。
左右都看不到有利可图,这些小部落就想起了,华车也是出身参狼种羌,并且已经成为汉军的一部分,身后有武都郡作为依托,是能庇护他们繁衍生息的。
至于华车以后会不会征调他们参战,这个不需要考虑。
如今投靠任何一方势力,都免不了参与战事,何必去纠结?
既然如此,投靠系出同源的华车,不是更令人放心吗?
本来,这种事情华车是可以擅专的。
但收了几个小部落之后,却引发了无数小部落群起效仿,让他不敢再收,直接作书让人送来了武都询问华雄意见。
没办法,他如今的兵力无法压制太多人。
另一方面,则是担心这些依附过来的小部落里,有王国派过来的奸细!
华雄思来想去后,便有了主意。
他想将这些小部落,全部打散安置在望曲谷,和大汉疆域之外的西顷山以南:已经迁徙归来武都的白马羌,原先的栖息地。
将这些人放在身后,想闹事或者当奸细都难以得逞。
并且,他想让阎温过去主事。
阎温这些年,一直在羌道长庞柔的麾下当县吏,已经积累了许多处理政务的经验。而且以他是阎忠家中子侄的身份,可以让那些小羌胡部落不敢造次。
对于这个提议,阎忠听完,就颔首允了下来。
随即,又抚摸着胡须而笑,轻轻谓之,“狩元有心了。”
望曲谷和白马羌故地疆域很大,对比羌道都逊色了。
如今华雄将羌胡部落迁徙过去安置,以后就能上表朝廷,以归附的名义设置县或道,成为大汉朝扩大疆域的盛事。
作为主事人的阎温,也会迎来赞誉有加。
华雄此举,相当于以权谋私,报答西县阎家长期以来一直支持的恩情。
所以呢,阎忠想了想,便来了个投李报桃。
遣人送信回西县,让阎家家主从家中,挑选一女许给华车为妻。以姻亲的关系,让华车和阎温两人的配合更加亲密无间。
其三,是关于百工署和情报系统的建立。
当华雄将方才与李俊、墨者商议的事情,事无巨细叙述了一遍后,阎忠就揪着胡须,陷入了好久的沉默。
他是大户人家出身,也是儒家学说的得益者。
对于墨家学说的思想,虽说没有厌恶,但也谈不上喜欢。
“先生是否在担心,墨家与李家会由此坐大?”
看到阎忠许久没有开口,华雄便试着问了句。
“不是。他们既然是依附,再怎么坐大都无法反客为主。”
阎忠摆了摆手,然后就目光炯炯,反问了一句,“狩元,这就是你以前说的,不破不立吗?”
不破不立,是当初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华雄提出来的看法。
当时阎忠因为怂恿皇甫嵩南面称制不成功,弃了官职归乡里隐居。他对大汉朝的看法是积重难返,便想辅佐一人踢开刘姓汉室,从上至下改革,整顿时弊,让四海再度升平。而华雄则是认为应该推翻不断制造弊病的基础,打破以前的规规框框,将一切重新洗牌。
那时候,他们两人因为理念相同,所以才成为了师徒。
如今华雄想扶持起墨家,让他们学说思想有机会发光广大,阎忠将之看成“不破不立”做法的执行,也不意外。
现在是儒家的天下嘛。
想扶起墨家,势必会打破一些规矩。
被问的华雄,当即愣了愣,随后才露出了笑容,侃侃而言。
“回先生,雄对儒家与墨家,并没有什么喜恶之分。如今举国叛乱烦扰,我只想不拘一格收拢一切助力。将墨家扶起来,也是只想着它会有利于武都郡的民生,以及军中器械的打造。如果先生将之看成打破一些规矩,也算是吧。”
的确,有后世灵魂的他,对儒家也好,墨家也罢,都没有喜恶之分。
取决喜恶的标准,是对自己是否有利。
阎忠听闻,再度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就直指事情的关键,“你扶持墨家,怕是会让人诟病中伤。”
好吧,这是在担忧一些食古不化的老学究,会跳出来指责华雄违背“士农工商”的世理。
想扶持式微的墨家,肯定要授予一些官职的。
到时候,士人们会觉得,华雄在侮辱他们,将一些工匠之流的地位,抬到了与他们比肩的地步。
“先生无需担忧,这点我也想好了。”
看到阎忠不再纠结儒墨之分,华雄心情大好,当即露齿而笑。
三日后,原先的武都军械署,更名为“百工署”。
并向所有人宣告:不论出身,不拘门第,不管是在农桑、格物、还是锻造等方面有一技之长者,皆可入署为吏食俸。
署前左右门楣,还挂着取自《论语·卫灵公》的两句话。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也就是说,奸诈的华雄,这是挂着儒家的皮,做着墨家的事。
当时阎忠看了,嘴角抽了抽,就转头离去,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而成为百工署主事的墨家鉅子,则是脸色黑黑的,在心中祈祷着三个月的时间能过得快点。
因为从墨子开始,儒墨两家就因为理念不同,彼此针锋相对。如今他主事的官署,竟然挂着儒家的言辞,这是对先辈的亵渎!
如果不是华雄信誓旦旦的许诺,三个月后就取下这两句话;并且解释这是权宜之计,为了让墨家学说能顺利宣扬的忍辱负重,他早就翻脸走人了。
对于他们的反映,华雄是不知道的。
他如今,已经与姜叙赵昂两人,率领武都义从和敢死营,前往沮县驻扎了。
落营的位置,是祁山道和陈仓道的交汇处(历史三国时期上,诸葛亮修筑武兴关隘之处)。
对外声称,是在那边操练兵卒,顺便护两道商贾来往的安全。
实际上,却是想做好谋取汉中郡的准备。
不过呢,他不知道的是,沮县秦姓氐人部落,因为他的陈兵于侧,连忙派人前去河池的窦姓氐人联系,商讨之前所议之事。
在东狼谷群盗被灭之际,他们两家就私下联合了。
而在沮县的西边,另一支很弱小的、栖息地横跨武都和广汉属国两地的符姓氐人,则是陷入了纠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