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心里一阵大浪翻滚,开口便想直问“贵人”是谁,然而接下来胡云儿便再闭口不言,只留牢头自己无尽想象。
接下来的两日,翟子鹭再没来牢房探望过胡云儿,后者却也过得并不平静。只因顾府总管崔巍每餐都会亲自送来食盒,京兆府尹也在此期间提审了胡云儿两次。终于这第三次提审,对同一个是否认罪的问题,胡云儿答了“是”。
与此同时,京中关于顾榴石的流言也逐渐离谱起来,诸如他不仅和威远将军之女罗予青有染,还同时跟数十位贵女纠缠不清,每年的赛马会便是他与众人幽会的时机。至于那“连京檀郎”的称呼,也是她们顾府自己捧出来的,顾漆连仗着自己身居礼部要职,不管弟弟已有婚约,还将人带去了王莲宴,其中用心可见一斑。
更有说法,原本定国伯府的小姐裴乐之是个傻子压根醒不过来,只因某日那顾二公子轻浮成性,同她也试了鱼水之欢,这次后裴小姐便得了趣,很快醒了神智。顾二公子和众多贵女牵扯日久,自然淫性难改,可怜投生到他肚子里的孩子,怀了堕,堕了怀。听说,顾二公子之所以素爱一身红衣,就是为了镇邪化煞,免得那些死去的婴灵找他索命。
原本这些烂裤裆的事都藏得好好的,偏偏那顾二公子为人刻薄,对下人动辄打骂,还半年半年地克扣月钱。这些事便是那个自裁的顾府仆从,因为替主子干了这许多亏心事,却又素受恶气,一腔忧虑难解,某日私下说与人听了去。而胡云儿,正是那仆从酒后醉话的对象。
流言如风语,不时变换。
就在众人对顾榴石的唾弃达到顶峰的时候,京城发生了又一件大命案,案主直涉胡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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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前厅。
顾漆连将一份誊抄的尸格展开,眉头紧锁地望向裴乐之道:“裴小姐,胡云儿的口供是拿到了不假,可你没有说过,她会做出这档凶残之事啊?”不等裴乐之回答,顾漆连又突然豁然开朗,道,“也好,目前于阿弟不利的流言已经太多,先前你说不必担心再等等,但依我看,如今是时候把这胡云儿的底细透出去了,何况她还敢杀人,岂不正好?不过,既已犯命案,这次你怕是保不住她了。”
裴乐之完全没有听进去顾漆连的话,她集中全部精神去看那尸格,一行行直扫下去,简直眉心紧皱。只因胡云儿的杀人手法,与其说是杀人,不如说是泄愤。
死者陈三,二十三岁,京城永年县人氏。
双亲俱亡,单身独居,被发现时全身赤裸倒在家中正屋。
浑身共计刀伤三十余处。
其中,嘴唇划烂,不可辨形状。
喉管六刀,气管、食管皆断。
乳房被割,胸前刀伤两处。
下体糜烂,刀伤预计二十余处。
裴乐之再没有细看,她强忍着不适将陆绮唤了出来,后者略扫一眼尸格,只一个眼神,便立刻颔首离开,出府去打探详情。
“顾家主,这胡云儿人还在京兆府狱吗?我能否去看看?”
“目前还在,但我猜周京兆应该已经将此案报给了大理寺。裴小姐,胡云儿这是死罪,我劝你还是别和犯人接触的好。”
这时翟子鹭却突然从堂后跑了出来,行止慌张。原来虽则前日因起了口角,他再没去牢房探望,然而他也一直焦虑着胡云儿的事情。听说顾漆连来了裴府,他赶紧就跟来了前院探听风向。而眼下听到胡云儿突然成了“死罪”,翟子鹭六神无主,只觉得魂魄都好似一下子被全部抽离。
裴乐之伸手一拉,却没有拽住滑倒的翟子鹭,幸而丹枞及时赶来扑跪到地上,这才接住了翟子鹭,让他不至于出个好歹。裴乐之愣愣地看着自己意外抓上的丹枞的胳膊,恍惚一阵后连忙松了手,往后退几步。
“丹夫子?”顾漆连有一瞬吃惊,边说边走到了丹枞面前,递出只手来,“我扶你吧,万幸这位孕夫无碍,你可有伤着膝盖?”
丹枞摇头,又偏头避开顾漆连的方向。这时,翟子鹭也回过神来,挣扎着自己要起身,却是因着身子笨重,反而将丹枞又压了压:“对……对不起丹夫子,我……”
“哎,早知道不让万松走那么远了。”裴乐之突然抱怨了一句,而后自己上前,将翟子鹭整个人往肩上一搭拉了起来,飞快交给顾漆连,“麻烦顾家主照看他一下。另外,我打算等会儿,不对,是立马去京兆府狱一趟,还请您安排,我想亲自问问胡云儿。”
裴乐之话说完了,唯独没有提丹枞一句。后者抬头,很快又低头,挣扎着想要自己起来。
“!”
“别多想,我只是看你伤了膝盖,行动不便。”
“……多谢小姐,我其实,还能自己走。”
“回去先冰敷然后再擦点儿药,东西你要没有,我屋里还有一瓶红花油……位置没变,你自己找。算了,等会儿陆绮回来,你让他叫苏大夫过来给你看看,膝盖重要,别弄成骨裂什么的。等会儿你也别跟过来,我只带万松和翟子鹭去。说来有两日了……你不回学堂去吗?算了,你别说话。”
丹枞叹了口气,悄悄将双臂放松了些,以免让裴乐之觉得太勒:“学堂有青榕……还有林叔在。”
“是我自己想多留几日。”丹枞说完,将头往里侧轻轻靠了靠,“我……可以帮忙照顾翟公子。”
从方才丹枞被裴乐之打横抱起的那刻,顾漆连就有些了然,望着这一对人影越走越远,她好像更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