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了什么?”
“关你什么事?”
“我看一下。”
“不行。”
“天蓝,你知道我这人好奇心最旺盛了,别这样吊我胃口。”
“不行!”她匆忙站起身,顾不得白袍应声抖落,纤细的身躯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他也跟着转身,“何必这么介意?”
“我……温亦凡,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三遍。”她冷着嗓音,试图以曾经警告过魏俊豪的话语警告他。
“你早已说了四遍五遍了。”他根本不在乎,只是无赖地笑,“你看到了,我这人跟流氓没什么两样的,你的威胁对我没用的。”
“你……”雪颊染上绯红,明眸熠熠生光,却是无可奈何。
望着她紧紧抱着素描簿,像护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贝一般紧张兮兮的模样,温亦凡固然胸膛柔情满溢,可不知怎地,同时也升起一股想好好捉弄她的冲动。
从来不曾这样想逗一个女人,可看着她宛如白瓷的脸浮上两抹淡淡的红,那藏在每个男人骨子里的淘气男孩忽地苏醒了。
这一刻,他像个没长大的小男孩,千方百计想扯一扯隔壁桌女孩的长辫子,想看她一张清秀的小脸像苹果一样红通通。
想着,猿臂一展,目标直指她胸怀里那本素描簿,她惊慌地想躲,旋了个身,却不
小心绊到了水池边,身子一阵颤晃。
“小心!”他着急地喊,连忙奔向她展臂护住她踉跄的娇躯,可自己反倒一个重心不稳,倒栽葱往身后的水池倒落。
扑通一声,激起明灿水花。
她睁大眼,愕然地看着他跌落水池,狼狈地喝了几口水,然后狼狈地起身,伸手抹去碎落整张俊容的水珠。
他全身都湿透了,连一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都凌乱地贴着前额,挂在鼻梁上的眼镜也因此掉落了。
“啊,我的眼镜。”发现眼镜不见踪影,他急忙蹲,伸手在水池底四处摸索,瞪大了眼仔细搜寻,剑眉紧聚。
正当他懊恼地寻找着眼镜时,一阵清亮的脆响忽地迎风回旋。
他惊愕地抬眸。
是她!是她的笑声,那么清柔、那么悠扬的笑声,敲破了寂静的夜。
是她的笑。
望着她瞬间明亮、光彩夺人的笑颜,温亦凡难抑感动。
她竟笑了,总是冷着一张脸、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她,竟笑了,笑得那么开怀、那么爽朗,像无忧无愁的少女。
像照片里那个扮鬼脸的高中女孩。
“天蓝。”他不觉低低唤了一声,嗓音沙哑,满蕴难以言喻的情感。
听闻他的呼唤,她蓦地一震,然后像恍然大悟自己方才做了什么,笑颜迅速一敛,绯颊也褪了血色。
她仓皇地看他一眼,接着仓皇地转身,仓皇离去。
ΩΩΩΩΩ
“笑一笑,天蓝,照相时别板着脸啊。”一身军装、显得帅气却仍不失稚嫩的青年捧着相机,朗声诱导镜头里神情木然的女孩。“来,说C──”
“C──”她颤着唇,听从他的劝告勉强牵起唇角。
“你啊!”放下相机,他又无奈又嘲弄地说,“笑比哭还难看。”
她闭了闭眸,“别逼我,学长,我已经……很久没笑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走向她,俯下上半身细细凝望她、“从认识你第一天开始,就没见你笑过。”
她偏头,不语。
“算了算了。”他大声叹息,“不逼你笑了。你不笑身边就有一堆苍蝇嗡嗡围绕,笑了还得了?不等我当完兵,你就兵变了。”说着,他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话语虽是抱怨,神情却是宠溺的。
俏脸微微一红,在霞光掩映下,动人心魂。
他连忙把握机会,按下快门。
“啊。”她吓了一跳,可已来不及躲开。“讨厌。”回过神来,不禁娇嗔。
他只是笑,欣赏着这难得的妩媚风情,心跳随着眼神与她的相接,狂乱起来。他不觉别过头,好一会儿,才寻回说话的声音。
“天蓝,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
“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好吗?”
“结婚?”她身子一颤,“可是……可是你都还没退伍呢。”
“我等不及了!”他倏地回过头来,俊秀的脸孔涨红,黑眸燃起激烈的火焰,“我要娶你回家,如果动作不快点,说不定你哪天便会被人抢走。”
“我……才不会──”
“夜长梦多!”他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我可不想每天晚上都为此担心失眠。”
“学长,你……”
“嫁给我吧,天蓝。”
“可是……”
“嫁给我!”他语气霸道,可忽然苍白的颊与游移不定的眼神却泄漏了他内心的毫无把握。“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
“学长。”她扬眸望着他,为他的求婚全心激动,可瞳底同样流过惊疑,“你真的……想要我吗?他们都说我……是扫把星。”
“别听人家胡说八道!”他怒驳,“那些人就是无聊至极,才会在人家背后嚼舌根。”
“可是,我爸爸、妈妈,甚至我……继父,都死了。”她嗓音发颤,凝睇他的眸蕴着浓浓的哀伤与惆怅,“他们都死了……”
“只是巧合而已!”浓眉一紧,“照你这么说,难道这世上所有的孤儿都是克父克母的扫把星?”
她没有说话,心海因他的求婚翻起滔天巨浪,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其实他们的死,或许真与她脱不了关系的,尤其是在母亲去世后,一手将她带大的继父──
“嫁给我吧,天蓝,答应我!”
“我……”
“你答应我,否则我今天就不回营了。”他半真半假地要胁。
她慌了,“那怎么行?你会被当成逃兵的!”
“谁教我的女朋友那么绝情,我就算受军法审判也比心碎好。”
“好,好,我答应就是了。”
在他软硬兼施的痴缠下,她答应了他的求婚,在正式将她带回家面见父母后,他兴高采烈地筹备婚礼。
可事情就那么发生了,那天跟她因为婚礼细节起了小小争论的他,在回到军营参加演习时,竟因为魂不守舍遭到炮弹误击。
当场死亡。
他的父母责怪她,怪她不应该跟他吵架,不该影响他的心情。
“你这个……你这个扫把星!”歇斯底里地对她尖叫,“克死父母还不够,连我儿子你都要克!早知道你命那么硬,我死也不会答应他娶你。我早该劝他离你远一点,他根本不应该跟你在一起!”
“是你害死他的!妖女,是你害死我儿子!”
“还我儿子命来!还他命来!”
“把我儿子还给我!”
把他还给我──
“不,不是我害的,我没有。”迷-的声吟在暗夜里扬起,那么幽微,那么痛楚,“不是我,不是我──”
她痛苦地呢喃着,满身大汗。
是梦,她又作梦了。
快醒来。在意识混沌中她紧紧抓住残余的一丝理智,喝命自己醒来。
快醒来,只是梦,是梦──
可黑暗的梦魇像最凌厉的恶鬼之爪,越过遥远的时空,疯狂地朝她逼来,紧紧扼住她纤细的颈项。
她无法呼吸,用力喘着气,胸膛紧揪,细细的汗珠一颗颗漫过全身寒毛。
醒来,程天蓝,醒来!
“呼、呼、呼──”她重重喘息,不知在半梦半醒间挣扎了多久,终于,疲惫的眼睫扬起了。
映入无神眼瞳中的,是苍白的天花板。
苍白的天花板,苍白的四壁,苍白的医院。
是的,她正躺在医院的病床,她很安全,过去离她很远,很远……
轻细的呜咽忽地逸出她的唇,她连忙拿手背掩住,紧紧咬住牙关。接着,撑起上半身,按了唤人铃。
正在护理站打瞌睡的护士听到铃声,一面打呵欠一面推门走进病房。
“什么事?”她语气不善,几乎有些怨怒地瞪着这个专会对男人耍狐媚的女病人。
“我想要一杯热水。”
“哦。”不情不愿地为她斟来一杯热水,她递给她,在认清几乎占据她满脸的汗水后,嘴角讽刺一扬,“怎么?作恶梦了?”
程天蓝没回应,默默啜着水。
“是啊,没事破坏人家未婚夫妻的感情,你是应该感到良心不安。”护士尖声道。
程天蓝蹙眉,清澄冰亮的眸转向她。
被她清亮的眸光一逼,护士似乎有些狼狈,可只一会儿,红唇不悦地嘟起,“别装傻了,你敢说你没破坏梁医生跟男朋友的感情?”
她看她一会儿,“就算我真的做了,也不关你的事。”她冷冷开口,冷冷搁下水杯,“谢谢你,你可以走了。”
“哼!”遭她不客气地驱离,护士心情显然更加气闷,长长瞪她一眼后才愤然转身,摔上门扉。
尖锐的碰撞声瞬间惊走了程天蓝仅余的睡意,她静静凝望紧闭的门扉一会儿,接着翻身下床,披上一件白色羊毛披肩。
藕臂轻扬,拉起窗帘一角。
东方微曦,银月淡了颜色。
凌晨时分。
她定定伫立窗前,试着驱走脑海纷扰潮思,可往事却如翻涌不停的潮水,一朝她袭来。
好累。能不能不要再想了?
用力甩了甩头,她拉拉披肩,盈盈转身,亭亭迈开步履。
纤瘦苍白的身影开始在寂静的医院里悄然飘荡,仿佛无主的游魂,漫漫悠悠走着。
病人们都还在梦乡中沉睡,值班的医生护士们也乘机打盹,整栋大楼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响都清晰可辨。
她无意识地走上楼,忽地,几声零星脆响拂过耳畔。
她眨眨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来到一扇半掩的门扉前,暖黄的光芒曳地而出,将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她瞪着那灰色黯淡的影子,忽地有股冲动,想磨灭那道紧跟她不舍的暗影。
她踏向光影,试图掩住自己的影子,可却有另外两道暗影迅速掠过她眼瞳。
是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
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散落一桌文件,一杯已凉的咖啡,电脑萤幕微微泛出冷光,显然是个深夜还在工作的工作狂。
女人正缓缓脱下医生白袍,露出裹着红色及膝洋装的窈窕娇躯。
她双手撑着桌子,俯下上半身,以一种极为魅惑的姿势缓缓靠近男人,修长的腿随着她的动作微微翘起。
铃铛声轻轻响起,在静夜中,格外勾引人神魂。
程天蓝静静望着女人鲜艳的红唇,在男人俊挺的鼻尖轻轻一点。
讽刺的鼻息,忽地逸出。
女人诧异地回首,在瞳眸映入她苍白的容颜后,秀眉一紧。
“是你。”
“是我。”她冷冷地笑。
女人的脸掠过仓皇,可却迅速挺直背脊,仿佛准备承受她任何攻击。
她微笑更冷,“梁医生,你似乎忘了自己是某人的未婚妻。”
梁风铃只是昂起下颔,倔强又高傲地说:“你又何尝记得某人是我的未婚夫。”挑衅的话语回掷。
她不理会,转身就走,在经过门扉时,漠漠瞥了上面的门牌一眼。
院长室。
院长室?这么说,坐在里头的男人是这家医院的院长梁潇?
他不是梁风铃的哥哥吗?
这个女人……引诱自己的哥哥?
胸口滚过一阵厌恶,她闭上眸,眼前缓缓现出温亦凡总是带笑的俊颜。
他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跟她的兄长之间暧昧异常的关系吗?
应该不知道吧。他对人,总是温柔和煦,总是单纯的信任。
他应该……不知道吧。
心脏蓦地一揪。
知不知道又关她什么事?他的事,她不应该插手。
她不该介入他的生活,不该与他有所牵扯。她该远离他,她已经为他破了太多戒,再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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