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尽在不言中 杜默雨 4964 字 9个月前

「你先回去照镜子,整容怞脂后再来约纯纯吧!」

众人哄笑,接着继续唱歌。

吕彩梅从容地数钞票,心里有些担忧。

万一雷隽真的喜欢纯纯,那么,事情将会如何发展?

※※※

午后和风舒爽,雷隽走在人行道上,目光放在前面那抹纤细的背影。

她走进一家照片冲洗店,他也在十公尺外停下脚步。

马路上,车如潮水,各有各的方向,而他追踪纯纯的方向,已经好久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她下班离去后,他会起身来到玻璃帷幕前,等待约莫三、五分钟,由十楼往下看,可以看到她随着人群穿越马路,来到对面的公车站等车。

不管是夕阳余晖,亦或冬夜的路灯照射,他永远能抓住她略显孤独的身影;最怕的是下雨昏暗,稍一眨眼,就不见了她那把红色的雨伞。

他不喜欢当偷窥者,但他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寻觅她的笑容。

季纯纯定出照相馆,张望一下方向,一眼看见了雷隽。

「雷经理?你怎么也出来了,不继续唱歌?」她惊喜地走向他。

「我不太习惯那种地方。」他来不及走避,只好坦然以对。

「经理要回去吗?还是待会儿跟我们一起吃饭?」

「好,去吃饭。」

季纯纯有些仓皇,她一直习惯邀约他,他也一直习惯回绝她,可是最近怎了?他频频应允她的邀约,反倒让她不知所措了。

「雷经理,可能还要等一、两个钟头,我通常去书店看书……」

「我跟你去。」

好吧,他要跟就让他跟,她轻松地说:「那就走了。」

「小心。」

雷隽拉过她的手臂,往他身边靠去,一辆骑上人行道的摩托车擦身而过,噗噗地超越他们,继续往前面找停车位。

「好险,差点又被撞到了。」季纯纯吓了一跳,低头察看小退,笑说:「还好没有印上轮胎印。」

「你听不到后面摩托车的声音?」

「有时听得到,有时听不到,按喇叭就一定听得到了。」

「走路要小心。」雷隽放开她的手臂。

「没办法,马路上这么吵,耳朵又不灵光,要是背后长眼睛就好了。」

雷隽嘴角一牵,伸手轻按她的背部,示意她走前面,再略退她半步。

「雷经理?」

「专心走路,看前面。」

他以护卫者的姿态走在她身边,季纯纯心头一爇,想到他刚刚那一抓,抓得好急,也抓得她好痛,是他一向这么粗鲁,还是他心急她的安危?

他刚刚也笑了,仍是笑得轻、笑得淡,几乎教人无法察觉。

其实,早在吕彩梅告诉她「雷隽为她而笑」的大秘辛之前,她就看过他的笑容,但她只当作是完成工作的鼓励性微笑,从来没有其他想法。

她抬起头,春日的阳光里,木棉花盛开在枝蚜上,高高的树干撑起一片橘红色的花海,像是一把又一把迤逦而去的花伞,旋得人们心情也为之开朗。

啪一声,一朵早熟的木棉果掉落、进开,裂出白色的棉絮,风一吹,棉絮如丝如缕,满地滚动,在人行道上漫天飘开。

她心底有些潜埋的情绪,也恍恍随着棉絮飘动,抓不住,摸不着。

「纯纯,你的手机响了。」雷隽忽然出声。

「啊?」季纯纯赶忙拿下背包,这才听到手机的音乐声,立刻掏了出来。

「纯纯啊!」吕彩梅在那头喊着。「我们不吃饭了,我家胖胖跌倒了,我要回去找老公算帐,这家伙怎么看孩子的呀!」

「胖胖要不要紧?」

「没事啦,擦破皮而已,就是哭着找妈妈。」

「那你赶快回去,别担心我。」

「好啦,你记得吃晚饭,别再闹胃痛了。」

「放心,我早餐午餐都被你盯着,好久没胃痛了。马路好吵,我不说了。」

「纯纯,等一下,雷隽跟着你吗?」

「啊!」季纯纯下意识地背过雷隽的目光。「没有啦,我去书店买书,既然大家不吃饭,我待会儿就回去了。」

「他没找你就好,你前脚出去,他后脚也跟着出去,我还以为他要找你。没有就好,我真怀疑他要追你呢。」

挂断电话,季纯纯不觉摇头笑了,怎么大家都以为雷隽会追她?他是她的上司,她一向「敬畏」他,两人根本不来电。

「彩梅的孩子出事了?」那个没有电力的人问话了。

「跌倒受伤,没什么大碍,不过,大家今天不去吃饭了。」

「你要回家?」他直直瞧她,似乎有话想说。

「呃……」季纯纯一下子回答不出来。

「天色还早,出去走走。」

「雷经理,我不……」

「我车子在高架桥下停车场,往这边走。」

不容分说,他仍是那副职场上的霸道作风,他做个手势,让她走在前头,自己还是像座靠山,挡住后面可能横冲直撞的机车。

季纯纯忽然惴惴不安,她始终没办法拒绝他的邀请,因为他说了就定,她根本来不及反应。许多夜晚在公司加班,到了七点钟,他一定会放下工作,丢下一句「到外面吃饭」,她在脑筋一团混乱的情况下,只能乖乖跟上,两人默默吃饭,由他付帐,再返回公司完成工作,下管夜深与否,他也会坚持送她回家。

她一直以平常心看待这份上司下属的情谊,但到了此刻,她才惊觉,即使他们不多话、不来电,但他们的生活竟是如此紧密相依!

可是……今天是假日,假日应该有个人的生活,她不再是那个紧抓男友影子的小纯纯,她已懂得独自逛街、听音乐会,或是在家看书、做菜;但雷隽呢?若他有自己的生活,又何必带她出去?

坐上他那辆深蓝色的Bw,她凝视他发动车子的动作,钥匙在他手上,他在为他们开启怎样的一扇大门?

她不敢作任何揣测。

雷隽突然停下动作,转头看她。

「啊!」她不好意思地转向前方,进出一句不知所以然的话:「雷经理,我不去那间别墅。」

雷隽静静看她,好一会儿,好像才听懂她的话,嘴角有了笑意。

「我们不去那家俱乐部,我们去海边。」雷隽倒车,开出停车场。「几个月前,那间别墅因为藏毒品,被警方取缔了。」

季纯纯吓了一跳。「雷经理你没再去了吧?」

「自从那次带你去了以后,我没有再去。」

那他假日都在做什么呢?季纯纯想问,心头怦怦跳,却是说不出口,任何跨越同事友谊的谈话,都会扼杀她平静的心情。

雷隽按了音响按键,轻柔的钢琴声流泻而出。

「纯纯,有件事情跟你讨论一下。」

「喔。」一听到他的职业口吻,季纯纯松了一口气,他找她出来,不过是讨论工作罢了。

「张副总即将调升关系企业的总经理,协理升上副总,而国外部协理由我接任。」

雷隽慢慢说着,让她的听觉神经有足够的时间消化讯息。

「啊?」

「这件人事布达要两个星期后才生效,暂时不能曝光,请你保密。」

「啊!」季纯纯又惊呼一声,总算明白他在讲什么,转惊为喜,衷心为雷隽而高兴:「雷经理,恭喜你!我不会多嘴的。」

「林秘书跟张副总一起过去,所以我需要一个新秘书。」

季纯纯明白了,感到有些惊惶失措,国外部的协理秘书可不是花瓶角色,而是一个-熟业务、擅长沟通协调、具有三头六臂的超级大管家。

「我……我不行……」

「你行的,你学得快,工作能力强,人际关系良好,这都是我选择你的原因。

而且我们合作两年多了,已经培养出默契……」在一个红灯停下的空档里,他转过头,仍是凝目看她。「纯纯,我需要你。」

砰地一声,好像一颗石头丢到她的心底,季纯纯抬起头,望向眼前男人严肃而恳切的目光,他那深邃的瞳眸仿佛有光,令她心头又是怦地用力一跳。

雷隽继续前行。「纯纯,答应我,我好请人事室预作人事安排。」

他既似说服,又似命令,令季纯纯不知所措。

柔和的音符飘荡在车厢空间,外头的午后阳光温暖明亮,她的心却是晴时多云偶阵雨,在职位升等和继续面对雷隽之间犹疑下决。

只是工作罢了,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呀?她的平常心哪儿去了?

「经理,能不能让我考虑考虑……」

「可以,星期一给我答复。」

「我是怕秘书工作的困难度高,我的听力不是很好,怕有什么闪失。」

「你可以克服听力的问题,不是吗?这方面我会注意的。」雷隽顿了顿,似乎是在寻思适当的字眼,好一会儿才说:「而且我想,我不是不讲理的主管,我不会做无理的要求,给你过份的压力。」

他才霸道呢!季纯纯在心底偷偷扮鬼脸,不然她也不会「被迫」上车了。

「不认同我的说法?」雷隽嘴角牵动一抹笑纹。

他那淡淡笑意化开了车内的僵滞气氛,季纯纯心情也跟着放松。其实,大家都相处两年多了,现在下班了,就当他是个朋友,不是很自在吗?

「雷经理,你满严厉的,大家在你下面做事,压力都很大。」

「我凶?你也这么觉得?」

「嗯。」季纯纯用力点个头,噗哧一笑。「欧美组那几个贸易专员,看到你就想躲起来,怕你要追订单;可是每回出国,却又抢着跟你一起去,想跟你多学一些行销谈判的本领呢。」

这些事情雷隽也知道,他向来不在意同事对他的看法,却想知道她的想法。

「你会想躲我吗?」

「我是你的助理,躲也躲不掉呀!有时候肚子还不饿,也得跟你去吃饭。」

「我很霸道了?」

听他说了她不好意思说出的字眼,季纯纯笑得更加明朗。「经理刚来的时候,我也是有点怕你,你要我做的事,我一定会乖乖做好;而本来我都是加完班才回去吃饭,现在倒习惯先填饱肚子,再来努力工作了。」

「那时候我才来公司,难免求好心切,常常加班,纯纯,辛苦你了。」

「没什么啦。」虽然是迟来的感谢,感觉还是满贴心的,望着雷隽难得的柔和笑脸,季纯纯又笑说:「其实那时候我也想加班……」

她蓦然住了口,因为那时宇鸿才过世,即使她有足够的心理建设去面对孤独,但仍有太多的时间缺口等待弥补,她只能让自己忙碌,不让思绪有一分一秒悲伤的机会,在极度工作疲劳之后,换来一顿安眠,再在日日月月的时光流转中,慢慢找回生活的方向。

后来她去参加韵律、押花、烹饪课程,雷隽也不再常常叫她加班。

「嗯……加班有加班费,事情做完也才安心。」她讲完了加班,硬生生转开话题:「雷经理,你这车买多久了?」

她方才沈默了很久,车子早已驶离市区,此刻车窗外蓝天白云,平原广阔。

雷隽也从自己的沈默回转,仍是带着淡淡笑意,回答她的问话。

然后,他们看到了飞翔的白鹭鸶,他谈到了多次出国的飞行经验;见到了急驶而过的捷运,她笑说第一次搭捷运找不到插票孔的糗事;路边有大楼工地,他们谈到公司的新厂房;有行人莽撞过街,又聊到了他交通违规的罚单……

季纯纯十分惊奇,除了工作以外,她不知道他们可以聊得这么愉快,就像朋友一样谈天说地。

原来,他是一个有「温度」的人。跟他相处了两年多,但好像一直到了今天,她才初次认识雷隽。诚如他身上所穿的休闲外套,让她体认到他换下西装后的另一种面孔。

「白沙湾到了,下来走走吧。」雷隽停下车。

「白沙湾?」

季纯纯迟疑了一下,还是背起背包,打开车门,迎接扑面而来的海风。

「来,从这边下沙滩。」雷隽已经走下斜坡,伸出了他的右手。「你穿裙子小心些,拉住我的手。」

季纯纯大方地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踩下斜坡。

一搭上他温爇的手掌,他立刻紧紧握住,带她走了几步到沙滩,再放开。

季纯纯不自觉地交握住自己的手掌,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从手心爬上心头,似乎要唤起某个梦中的记忆,遥远却清晰。

她踩上沙滩,一只脚陷了下去,她立刻忘了浮上心头的奇异感觉,努力和沙子奋战。

定了几步,鞋子里全陷进细沙,她乾脆一古脑儿坐下,开始脱鞋袜。

「经理,你不脱鞋?我去玩水了。」

雷隽摇摇头,眼里的笑意更深,也更柔。「天气还凉,海水冷。」

「活动活动就不冷了。」

季纯纯提起鞋子,飞也似地跑向前,再扔下鞋子,拎起裙摆,开开心心地踏浪去。

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卷来,带走脚底的海沙,搔得她脚心发痒,咸咸的海风吹来,吹动她的衣袖和头发,她索性解开发带,展开双手,任长发、任裙子、任衣衫随风吹拂乱飘。

雷隽静静地看她,眼底尽收她的身影和笑语。

旁边有人在放风筝,他由她玩水,走回马路边向小贩买了一只风筝。

跑了几步,他放起风筝,一只彩色蝴蝶飞上蓝天,随风飘荡,和天上其他娱蚣、凤凰、鱼儿争奇斗艳。

「雷经理,我也要放风筝。」季纯纯跑向他,笑得愉快极了。

「嗯,拿好。」

接过线轴,她像个孩子似地仰望蓝天,一下子在沙滩跑,一下子又撩进海水里,风吹,心动,好像时光不曾溜过,宇鸿也伴着她跑,两人嘻嘻哈哈地在沙滩笑闹,突然他从后面拥住她的身子,他的手臂着她的,紧密相贴,与她一起抬头放风筝。

记忆太鲜明,宇鸿的爇气犹吹在她的脖子上,她怔住了,痴痴地立在沙滩不动了。

春风变成了寒风,她觉得冷。

「纯纯,怎么了?」雷隽走到她身边,不明白她为何变得失魂落魄。

「我……」她低下头,哽咽难语,泪珠滚出眼眶。

「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回去?」

「你让我静一下……」

她茫然地递过风筝线轴,再茫然地坐到沙滩上,从背包拿出一个小盒子。

取出里头的马克杯,她去照相馆做了转印,将她和宇鸿的合照印在上头。

以手指轻轻抚拭两人的笑靥,她的心被绞紧了,旧地重游,她却成了孤伶伶的那个人,教她怎么不格外想念-然离去的他?

泪水一滴滴掉落,模糊了照片上的年轻容颜。

将马克杯收藏在怀里,她屈起膝盖,将头脸埋进臂弯,把自己抱成一团,安静地哀悼逝去的青春。

雷隽看到马克杯,想到了她始终压在办公桌玻璃垫下的那张照片,这么久了,她还是忘不了他?

望着她微微颤动的身躯,她又忘记外套在车上了,她的颤抖是因为畏冷?抑或悲伤?

他随手抛下线轴,脱下外套,很轻地、尽量不惊动她地覆在她背部。

他也在她身边坐下来,静静地看海。

想要去拿风筝线轴,却发现细线早已脱离而去,花蝴蝶随风飘走,愈飘愈高,愈飘愈远,再也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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