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滢立马伸出纤巧柔荑,轻轻搭上何肆的手掌。</P>
铸就谪仙人体魄后的何肆手掌上老茧尽数褪去,白皙沃润,倒是比起曲滢更加肤光水滑。</P>
何肆感受到曲滢手中的冰凉,柔声说道:“手有点凉,是穿得少了,一路走来吹了凉风,还是从来体虚?”</P>
何肆倒是多此一问,凡人尚且久病成良医,武人更是精研气机,医武不分家,只消气机一转,便能知其然,算是不会作诗也会吟。</P>
曲滢如实回答道:“婢子身子还行,从小被断定为暖玉身姿,也是按照暖床丫鬟的要求被调教过,但是后来迟迟不现体香,大夫诊断婢子原来只是有些血热,后来还是做了美人盂。”</P>
何肆点点头,说道:“你身子还是挺薄的,这家里屋有小炕,外屋有盘炕,你自己选一个,我就还睡在这里。”</P>
曲滢连忙道谢。</P>
何肆再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了,也大概猜出了姜玉禄所想。</P>
曲滢绝对是他见过所有美人之中最为国色天香的一位,就是比起红姐,若是年纪相仿,都能不遑多让。</P>
而今红姐只是胜在年长,姿色未衰,更添熟魅。</P>
这小阁老姜玉禄将成色这般好的一个质丽女子调教成美人盂,委实暴殄天物,尤其她还有一个模样别无二致的胞姐。</P>
上位之人,岂会没有女人,岂会同美人盂作床笫之事?</P>
以前何肆天真地以为小阁老只是要和陈含玉做连桥,现在看来,是自己肤浅了。</P>
所以说小阁老的胆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他只是想着有机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移花接木,以如心换曲滢。</P>
也好与陈含玉共尝一点朱唇。</P>
何肆倒不觉得他恶心,毕竟一样米养百样人,只是他有些玩人丧德了。</P>
曲滢听到何肆莫名其妙说了句,“会有点痛,但不会伤及本身。”</P>
何肆放松心识,违背本能的压制环环相扣、适以相成的谪仙人体魄,瞬间胸口那刘景抟留下的一枚掌印开始缓缓浮现。</P>
心识堕入阿鼻地狱,地狱酷刑一一浮现。</P>
这还只是何肆压制九成九的结果。</P>
曲滢面色蓦然煞白,冷汗涔涔。</P>
紧咬牙关没有叫出声来。</P>
何肆让其浅尝辄止,体味一下就是松开了手。</P>
曲滢虚脱倒地,何肆搁笔,转身就要搀扶她。</P>
曲滢却像是看到了地狱恶鬼一般,满眼惶恐,六神无主地向后倒退。</P>
决计不想再被何肆触碰一下。</P>
何肆无奈摇头,依旧伸着手,只是有些歉然道:“曲滢姑娘放心,现在已经不会痛了,抱歉出此下策,只是想着与其耳提面命,不如叫你亲身体味一次,这只是百不存一的痛处,我要和你说的是,从天亮起,就不能和我有任何肌肤接触了,不然这等痛苦,你也已经尝试过了,只会更添百倍,怕是能叫你当即毙命,魂魄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P>
曲滢缓神,止住后退之势,眼里尚存惊惶,却是缓缓抬手,再次握住了何肆的手掌,明明只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吗,却也害怕地打了个颤。</P>
曲滢开口道:“是婢子失态了,四爷您息怒。”</P>
何肆摇摇头,问道:“所以可以再试一次吗?”</P>
曲滢闻言顿时面色更白,却是咬牙道:“全凭四爷安排!”</P>
何肆松开了手,从话中去除老赵那边“物归原主”的十七年蝉。</P>
本打算要是讨不来十七年蝉,便去斩铁楼找老冯,看看能不能寻访一下那差上许多的二年蝉。</P>
昏黄烛火之下,曲滢看到何肆手中若隐若现的一副手套,薄如蝉翼。</P>
何肆解释道:“戴上它,应该可以避免肌肤接触。”</P>
曲滢点点头,接过十七年蝉,快速戴在手上。</P>
不待何肆说话,就再次握住了他的手。</P>
何肆看到她的强自镇定,勉强一笑,天下还是可怜人多。</P>
曲滢这般从小没有自由的女子,注定只是货品,成不了上位之人的解语花,可能被当成笼中鸟都是一种幸运。</P>
何肆如法炮制,再次释放了百之一二的地狱酷刑。</P>
这一次,曲滢面不改色。</P>
何肆逐渐压制宰毒之能,一点点心识沉沦,缓缓放大这种痛处。</P>
曲滢依旧面色如常,直到无间地狱所受苦楚达到十之三四的时候,曲滢才咬牙抿唇,还是颤抖。</P>
何肆直接松手。</P>
差不多了,已经知道限度了,自己能够控制。</P>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刚好是能叫自己大半心识沉沦无间地狱,而本尊也不至于成为完全的行尸走肉的地步。</P>
大概就如常人得了离魂之症一般,只是会更加痴傻一些。</P>
所以何肆才说需要曲滢费心照顾。</P>
她是陈含玉赐下的婢女,思来想去,也就她和自己的关系不远不近,说句难听的,就是被自己牵连了,也不会难过,顶多有些歉疚。</P>
以她作为纽带,真是再合适不过了。</P>
何肆又是转身,继续伏案落笔。</P>
同时左手拍了拍身边的床,“别站着了,坐吧,我还要写一段时间呢。”</P>
曲滢没有别扭,直接坐下。</P>
何肆说道:“不用叫我四爷,我马上就是朱水生了,也别再自称婢子了,咱不兴这一套。”</P>
曲滢点头答应。</P>
何肆问道:“有钱吗?”</P>
曲滢回答道:“有的,舅老爷走的时候,留了很多。”</P>
“你都收着吧,也不用费心学进庖厨了,以后只管自己下馆子就好。”</P>
曲滢问道:“那您呢?”</P>
何肆说道:“我可以不吃饭的,所以你只填饱自己的五脏庙就好,吃食不用管我,也不用帮我洗漱、擦拭身子,如果衣服脏了,就得麻烦你浣洗了。”</P>
曲滢这次没有顺服点头,而是有些疑惑地问道:“水生少爷说得不吃东西,是一直不吃吗?”</P>
何肆点点头,“对,一直不吃……你叫我水生就好,不要加少爷两个字。”</P>
曲滢这才点头。</P>
他担心自己的心识去了无间地狱之后,这具身体本来就人性淡薄,会变得更加从心所欲,之后只怕就是回归“人之初,性本恶”的状态了。</P>
这可不是开卷有益的三百千所言,荀卿子有个论据在儒家也是独树一帜的,就是性恶论,何肆曾经的私塾夫子王思高对此就颇为推崇。</P>
所以心识去了阿鼻地狱之后的自己,还在人间的本身兴许才是最大的祸患吧。</P>
届时饿鬼道映射人道,饿鬼之苦具现,自己只怕会发疯吧。</P>
所以应该先把气机散一散,有些可惜了……倒也不必如此,何肆早有打算,干脆全部喂给霸道真解的本源红丸就好了。</P>
红丸本就乖顺许多,再让其吃个大饱,倚仗除秽魄化血之能,辟谷不食。</P>
三年五载不成问题,其间只要不碰饮食,大概不会勾动饿鬼之苦。</P>
所以自己和刘公公背道而驰时所说的“努力加餐饭”,注定要食言了。</P>
再则没有自己的刻意压制,非毒魄化血之后的宰毒之能天然排斥外邪,与右心的红丸交征,两两掣肘,倒是能叫自己变成一个体魄健全的凡人。</P>
何肆颇有些奋笔疾书的感觉,时间流逝于口下,笔下。</P>
窗外的天色一直是蒙蒙亮,之前是月色,月落之后,就是晨曦微光了。</P>
何肆一边写着很大可能用不上的家长里短,一边耐心交代曲滢各类事宜。</P>
……</P>
炎禧元年,八月十六,清晨第一缕阳光射入京城。</P>
何肆桌前已经堆了一大堆的黄纸。</P>
若是放在千年前罄竹难书的时代,这堆黄纸变作书简,就是汗牛充栋。</P>
曲滢手中则是握着何肆的龙雀大环。</P>
何肆在其刀柄之中留了一记宗海师傅的绝艺——“当头棒喝”。</P>
他再三交代曲滢,若是自己在炎禧三年的四月之前还未醒来,可以用这龙雀大环的刀柄痛击自身额头,唤醒自己。</P>
何肆将黄纸分成几摞,最后交代曲滢几句,确保没有什么疏漏之后,便伸手入怀揣,从怀中取出那个梦树结,攥在手中。</P>
这东西不能丢,所以,保险起见……</P>
何肆直接一记手刀豁开自己的胸膛,避开心脏、肺腑,将这梦树结塞入体内。</P>
身体未曾颤抖一丝,抽出手来之时,手上也未沾染一点儿血迹。</P>
只是如同清水濯手一般。</P>
胸膛也是当即痊愈。</P>
在旁守了半夜的曲滢被何肆这恐怖而又怪异的自残一幕给吓倒了,面色微白,却是强自镇定,一言不发。</P>
何肆转头,柔声问道:“我这是吓到你了吗?”</P>
曲滢点头又摇头。</P>
何肆笑了笑,说道:“那你先出去吧,回避一下……”</P>
曲滢这回只是摇头。</P>
何肆也就随她。</P>
‘何肆’这个搅乱法场的逆贼必死,所以为了能安稳地留在京城,自己必须得改头换面一番。</P>
可惜自己心识沉沦之后,也就没办法一直维持障眼法了,所以得用些特殊的手段彻底改变一下容貌。</P>
何肆双手覆面,十指缓缓扣入肌肤,看似轻柔地撕扯,竟是将整张面皮都撕了下来。</P>
曲滢捂住嘴巴,瞠目结舌。</P>
何肆将面皮铺在桌案之上,双手抡拳,砸在自己面骨之上,力道极大,灿金的颅骨竟是发出清脆的钟磬之音。</P>
何肆以霸道真气隔绝声响,一拳一拳抡着,速度极快,是老赵看家本领的锣鼓经。</P>
许久之后,终是以强克强,一点点砸碎了颅骨。</P>
唉……何肆不免叹息,这太过坚实的佛骨,也不是什么好事啊。</P>
灿金色颅骨好似烈火熔金,碎缝弥合极快,何肆却是将稀烂的十指扣入碎骨之中,加以矫枉,当骨骼再次愈合之时,骨相已变。</P>
曲滢呆若木鸡,大气不敢喘一声,甚至都忘记了挪开目光。</P>
何肆就这样像个石雕匠人,一点点雕琢自己的模样。</P>
终于在长久的自我摧残之后,才捏出一张半点儿不肖似从前的骨相。</P>
何肆捡起桌案上的面皮,覆盖骨骼之上。</P>
皮肉生根,已经成功改头换面。</P>
何肆不觉疼痛,或者说已经习惯了这等痛苦,甚至还有闲心自嘲道:“还真是君子豹变,小人革面。”</P>
然后曲滢没有听到何肆继续说了什么。</P>
因为何肆只是动了动嘴,无声。</P>
何肆说道:“娘,姐,我来找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