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没有犹豫不决,直接将黄纸摊在桌上,看似大大方方,杨宝丹看见了,白氏自然也能见。</P>
何肆问道:“上头写了什么?”</P>
白氏有些迟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这小哥不认字到这般田地了?</P>
这黄纸上就几条长短不一的横杠啊,哪里是字,一看就是卦象,对于卦象,她可真是一窍不通了。</P>
白氏斟酌说道:“这……这纸上画的好像是一个卦象,不过我也不太懂,你还是找懂行的人看看吧。”</P>
何肆道了声谢,然后抬手,叫白氏在自己手中写了一遍。</P>
六十四卦他也略懂一些,是宗海师傅教的。</P>
白氏看了看杨宝丹,有些疑惑,为什么不求助妻子,也不知道何肆到底要做什么,难道自己写一遍他就能懂了吗?</P>
不过她本就是抛头露面的生意人,哪儿会拘泥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虽然疑惑,却也爽快地在何肆手中将那六横依葫芦画瓢,描摹一遍。</P>
一卦共六爻,阳爻‘―’,又称‘九’,阴爻‘--’,又称‘六’。</P>
白氏写的是,上六,九五,六四,九三,九二,初九。</P>
乾下坎上,需卦,《易经》六十四卦之第五卦。</P>
水天需守正待机,中上卦!</P>
下卦是乾,刚健之意;上卦是坎,险陷之意。以刚逢险,宜稳健之妥,不可冒失行动,观时待变,所往一定成功。</P>
汪先生是会安慰人的。</P>
何肆向白氏道了声谢,白氏点点头,回到灶房忙碌去了。</P>
杨宝丹看着何肆那障眼法演化的心相,是在微笑,撇了撇嘴,说道:“原来你这么好哄啊?但你是不是有些高兴得太早了?”</P>
何肆笑道:“人急烧香,狗急蓦墙,事到如今,求易也正常。”</P>
杨宝丹说道:“你怎么确定人家白氏婶子没有骗你呢?”</P>
何肆摇摇头,“她骗我作甚?”</P>
“呵,真是天真!”杨宝丹拉起何肆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上九,九五,九四,六三,九二,初六。</P>
乾上坎下,讼卦,《易经》六十四卦之第六卦。</P>
天水讼慎争戒讼,中下卦!</P>
杨宝丹笑道:“她倒是没必要骗你,不过这一张黄纸上就画了六爻,你怎么知道孰上孰下呢?可别颠倒错乱,本末倒置了,毕竟我和你是坐同一边的,人家婶娘和你是相对的。”</P>
何肆闻言面皮颤了颤,“水天需”倒过来,那不就是“天水讼”吗?</P>
上卦是乾,乾为刚健;下卦是坎,坎为险陷。</P>
刚与险,健与险,彼此反对,定生争讼。</P>
“天水讼”的卦象,天与水违行,争讼非善事,务必慎重戒惧。</P>
天在上,象征那狗日的天老爷刘景抟,而自己违逆天意,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好像也没办法不承认,终究是这“天水讼”的卦象更贴切些。</P>
何肆看着杨宝丹,无奈道:“你还真是见不得我开心一刻呢。”</P>
杨宝丹吐了吐舌头,一脸无辜道:“我这不是怕你乐极生悲嘛,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啊。”</P>
何肆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汪先生的本事,必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看似模棱两可,或许才是转转相因呢?</P>
何肆想着,汪先生也算知道了自己的事情,更多就不能强求了,就等着吃食端上桌,吃完就打算离开了。</P>
白氏先是端上了吃食,是杨宝丹点的两屉烧麦,一屉鲜肉的,一屉三鲜的,还有一碗馄饨。</P>
烧麦是从南方传过来的,在京城还真不是尽人皆知的吃食。</P>
何肆摇了摇头,因地制宜,入乡随俗,南来北往的吃食只要一挪地儿,就避不开正不正宗的说法,在异乡为异客之人,总是免不了对那一口香味各自扞卫,评头论足,说一千,道一万,其实还是融入不进去。</P>
杨宝丹要是点了些京味小吃,那还说得过去,只是口味不合适,这点了烧麦,指定咂摸出异样味道来。</P>
再不久,白氏端上了送的那碗糖水鸡蛋,自己点的炒肝和酱肉大包也上了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P>
何肆拿起勺子,擓了一勺炒肝尝尝,还是那若有似无的脏器味,处理得还算干净,鲜香醇厚,味道十足。</P>
一屉四个大包子,问问要不要分杨宝丹一个。</P>
杨宝丹笑吟吟看他,说道:“原来你只舍得分我一个啊?”</P>
何肆无奈,直接将整个笼屉都推了过去。</P>
杨宝丹这才觉得心满意足,咬了一口酱肉大包,肉质鲜嫩,酱香浓郁,十分美味。</P>
几口消灭一个包子,杨宝丹又是打起那炒肝的主意,笑了笑说:“我想吃吃看你的炒肝,不知道这京城正宗的味道怎么样?”</P>
何肆只说我吃过了。</P>
杨宝丹笑道:“我又不嫌你脏。”</P>
何肆又是扒拉几口,将剩下的小半碗都推了过去,显然是都给她了。</P>
杨宝丹不计较他的小算盘,吃了一口炒肝,浅尝辄止,又是皱眉将碗推了回去,显而易见,她吃不惯下水。</P>
何肆也没再动。</P>
杨宝丹埋怨道:“这么嫌弃我?”</P>
何肆这才动起勺子来,要不是自己现在百毒不侵,还真要多几分提防。</P>
吃完炒肝之后,何肆就看着杨宝丹食前方丈,风卷残云。</P>
杨宝丹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稍稍收敛一下吃相,扬了扬攥紧的拳头,说道:“观我朵颐,凶!”</P>
何肆愣了愣,旋即摇头,说道:“我家宝丹大姐头虽然被我那岳父强逼着读了不少书,但她性子憨直,做不这般的引经据典的。”</P>
杨宝丹翻了个白眼,回怼道:“那我家水生小老弟当初还是个不学无术的呢,怎么几月不见就变成文化人了?之前是谁抄了一首《卜算子·赠妓》给我当成诀别书的?”</P>
何肆见说不过她,索性就不说了。</P>
只是忽然心想,要是她是真宝丹,要是亲朋好友团聚不是因为忧患,能一直过这样的日子,那该多好啊?</P>
杨宝丹一人吃完了两屉烧麦,三个大肉包,还有一碗糖水鸡蛋,一碗馄饨。</P>
何肆去二楼德誉斋取了中秋糕饼和饽饽,杨宝丹一手托着微微隆起的肚皮,一手环住何肆。</P>
何肆问道:“无漏子也会吃撑吗?”</P>
“无漏子也是肉身啊,自然是会的,但银瓶就不行了啊,那是死人住的,我们那边有个说头叫银瓶承玉露,就是说将魂魄化作玉露,存在那个小瓶子里,不过只是打个比方啊,和你这落魄法完全不一样的,用了银瓶的人只是不想那么快投胎,还是有来生的。”</P>
何肆看似不动声色,却也是莫名觉得兰芝这番解释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这是在点拨自己?</P>
杨宝丹忽然凑近他耳边,说道:“大姐头今天还挺开心的,要不这样,我再大发慈悲一次,再答应你一件事情吧。”</P>
何肆说不抱有什么希冀是假的,却是不敢乱提要求,只是说道:“你说。”</P>
杨宝丹翻了个白眼,“我说什么啊?该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答应?”</P>
何肆想了想,诚恳说道:“不要对我的家人出手,可以吗?”</P>
如此自曝软肋,何肆是真傻瓜作态了,好在现在也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就怕敌人不无所不用其极,何肆只想试着验证一下心中所想。</P>
杨宝丹爽快点头,却是撅了噘嘴,有些不满道:“还要你说啊,我本来也不会对他们出手啊,但是换作别人我就不敢保证了,毕竟也不是一路的。”</P>
何肆点了点头。</P>
杨宝丹有些生气,哼哼道:“你这回选择相信我了?”</P>
何肆还是点头。</P>
杨宝丹轻哼一声,伸手为他捋平蹙起的眉毛,说道:“快别愁了,眉头耷拉的,像个小老头似的。”</P>
何肆看了看杨宝丹,缓缓舒缓眉头。</P>
这话是刈禾对他说的,怎么兰芝也会知道?</P>
何肆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或者说是他不敢想。</P>
何肆得寸进尺道:“如果你们赢了,来帮我的人,也可以既往不咎吗?”</P>
杨宝丹没有觉得他上房揭瓦,只是摇头,认真道:“那不行哦,除非你现在开始就束手待毙。”</P>
何肆也觉得自己有些天真了,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看向她腰间佩戴的只有剑身的见天剑,问道:“这把剑有什么用?你为什么要配着它?”</P>
杨宝丹露出一个你终于问到重点的笑容,狡黠一笑,“你不妨猜它为什么叫做见天?”</P>
何肆若有所思,“难道就是字面意思?”</P>
杨宝丹点点头,坦然说道:“得手之后,总得带你这副革囊出去吧?这‘见天’就是一道不属于天老爷统管的门户的钥匙。”</P>
言下之意,难道是她信不过刘景抟?</P>
何肆更是又坚定了一分想法。</P>
只是不知是不是被她张机设陷,牵着鼻子,一步步踏入无法回转的境地。</P>
何肆问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P>
杨宝丹笑了笑,“因为你这人疑心重,说真话你也不会信,反倒会教你更加浑噩不清。”</P>
何肆又问,“这是真话吗?”</P>
杨宝丹摇摇头, 笑道:“显然不是。”</P>
两人边走边聊,杨宝丹提出想要到处逛逛,溜溜食,何肆自然乐见如此,回家了还要担心提防她,不如在外头再浪荡一会儿。</P>
两人就这样在热闹的市井中漫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城西。</P>
说是无意,其实就是杨宝丹拖着他。</P>
今日这场热闹的庙会依旧举办,就在昨天被项真一杆劫灰枪轰倒小半的城隍庙前。</P>
因为刘传玉也在的原因,当时就处置妥当了,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P>
今天的庙会依旧热闹,北方管这叫赶集,南方叫赶圩。</P>
杨宝丹带着几分怀念的表情,说起自己生日,今年的五月廿八,他俩在晋陵县赶圩,何肆给她买了许多东西,虽然用的就是自己爷爷的钱,到最后留下的只有一枚何花簪子。</P>
何肆面色不是很好,不想把兰芝和杨宝丹联系在一起,但兰芝真就对自己和杨宝丹的事情了如指掌,好像是她亲身经历一般。</P>
何肆告诉自己,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可能是他有天眷的原因,自己的一言一行,自然有目光注视着自己。</P>
将心比心,要是自己费心费力养了一头年猪,或者一棵果树,自己当然也会时不时地去瞅它几眼,想着看看什么时候可以收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