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它早这样乖顺的话，二者之间也不是不能和平共处，之前那桀骜不驯的态度可不能再有了，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把自己当成佃户，攫取无度，他很不喜欢。</P>
曲滢见何肆沉默不语，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安静地在一旁侍奉。</P>
何肆说道：“曲滢姑娘，现在什么时辰了？”</P>
曲滢回道：“酉时中了。”</P>
何肆愣了愣，没想到才一更天了啊，原以为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大概是个心有忌惮，所以难眠吧，他对着曲滢问道：“你吃过了吗？”</P>
曲滢摇摇头，忽然想到何肆应该是看不见的，又小声回答道：“没呢，四爷叫我名字就好，别称奴婢‘姑娘’了，奴婢受不起的。”</P>
何肆点点头，“帮我找身衣服来吧。”</P>
曲滢说道：“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四爷有伤在身，之前不敢翻动四爷的身子。”</P>
“有心了，我换个衣服，然后一起去吃点东西吧。”</P>
曲滢问要伺候吗？</P>
倒不是她没有这觉悟，相反她很有分寸，知道何肆不习惯这种衣来伸手的伺候。</P>
何肆倒是干脆点点头，现在连抬胳膊都费力，还计较什么呢？</P>
虽然可以用气机如臂使指，但也不能老是这样操纵身体啊。</P>
曲滢动作轻柔，很快替何肆穿戴好衣物。</P>
何肆配上龙雀大环，由她搀扶着走出东厢，膳厅就在隔壁，本来也该到散席的时候了，好在是来了李铁牛这个酒鬼，现在桌上还有何三水、齐济、项真、何叶、杨宝丹几人还在动筷子，陪酒的陪酒，陪吃的陪吃，其余人都已经是礼节性陪坐了。</P>
吃饱了的李郁和芊芊就坐在庭院中的石桌前，芊芊抬头看着月亮，李郁不抬头，只是看着芊芊。</P>
十三晚上的月亮已经颇为圆满了。</P>
屈正伯伯说爷爷去了天上，她看不到，只能看到天上的月亮。</P>
李郁转过头，发现何肆出来了，想了想，不打招不好也不太好，就轻轻叫了声“师兄”。</P>
何肆听见了声音才知道有人在，原来是只见过一面却听师伯夸耀过好多次的小师弟啊。</P>
芊芊也是低头，看着何肆，一时不知道称呼他什么，最后叫了声“何大哥”。</P>
何肆只是朝着他俩点了点头，礼貌问道：“吃了吗？”</P>
芊芊本来就很是乖巧，李郁也是吃人嘴软，两人语气都很轻柔，应了一声，“吃了。”</P>
何肆说道：“我还没吃呢，你们自便啊。”</P>
膳厅之中有坐东面的何三水发现了何肆，当即放下酒碗，站了起来。</P>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也都纷纷看向何肆。</P>
刘传玉没想到何肆醒得这么快，还没一顿饭的工夫。</P>
何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想和他们一一寒暄，就半真半假说道：“饿了，想吃东西。”</P>
饮食对于他和李嗣冲来说，都是一件不太美妙之事，不过该吃还得吃。</P>
何肆直接入座，曲滢有些眼力见儿，去取了碗筷。</P>
之前何肆说要她一起吃点，可没敢往心里去，狗肉上不了筵席，丫鬟也上不得台面。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她一旁侍候就好了。</P>
何肆直接开始吃东西，同时慢条斯理回应那些发自内心的嘘寒问暖。</P>
曲滢站在一边，何肆再次邀请她坐下一起吃，秉着不能叫主人开口第三次的原则，曲滢挑靠门的最末席坐下，没有任何响动，拿起碗筷，慢条斯理吃起饭来。</P>
众人看到何肆能吃能睡能走，心里的担忧也是退散许多。</P>
像齐柔这样挂念儿子身子食不甘味的，也是有了胃口再度动举箸。</P>
齐济直接招呼掌勺的再添几道菜来。</P>
都是些时兴的菜式，桂花糖莲藕，板栗炖排骨，炒芙蓉蟹茸，砂锅焗南瓜，清炒嫩菱角。</P>
何肆第一筷子下肚只是就愣了愣，居然咂摸出味道来了？</P>
不过下咽的感觉还是和吞针一样，腹中也是如火灼烧。</P>
但至少能品尝出个中滋味了，何肆心疑，难道是红丸的作用？</P>
然后感受到心跳乱了几下，好似邀功讨乖，何肆差点莞尔失笑，只得是承情了。</P>
这下就更没有理由嫌弃这颗红丸了。</P>
就是一点挺麻烦的，告诫红丸没事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张叫他的心乱跳啊？</P>
这种忽然胸膛突突几下的感觉可太怪异了，好似时不时提醒何肆一下，这颗心不是他自己的。</P>
吃到快二更天了众人才散席面。</P>
何肆没有直接回屋，而是坐到庭院中的石桌前，李郁还坐着，不过芊芊不在了。</P>
夜凉如水，月笼千家。</P>
何肆知道他或许是在等自己，应该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P>
曲滢还是跟着何肆，寸步不离，小声问道：“四爷，外头冷，要不要加一件罩衫？”</P>
何肆摇了摇头，到底是不习惯这种被人好生伺候的感觉。</P>
李郁直勾勾盯着何肆，面色却是不如头顶月色澄澈，而是晦暗难明，一个九岁的孩子，不该流露出这等阴鸷深情的。</P>
何肆觉得李郁和曾经的自己很像，而李郁这是根本就认定何肆是和他一样的人。</P>
所以都是以己度人，先入为主。</P>
何肆问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P>
李郁问道：“你是不是摊上事了？”</P>
何肆点点头，既是开玩笑也是说真话道：“是这样的，天大的事儿。”</P>
李郁得寸进尺问道：“你是不是要死了？”</P>
何肆愣了愣，旋即失笑，摇头道：“你这师弟，是真不会说话，还好你是小孩子，我就是当童言无忌了。”</P>
李郁却是盯着何肆那双虚假的眼睛，重复问道：“我问你是不是要死了？”</P>
这次何肆直接干脆地点了点头，回答道：“的确是有这种可能，而且是很有可能……”</P>
李郁沉默了，低头又抬头，许久，面色带着几分扭捏，以好言相商的口吻询问道：“师兄……能不能不要连累我师父？”</P>
对于一个没读过书年纪又不大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言语已经算是委婉了。</P>
但言下之意，也足够很直白，意思你死可以，我师父不能死！</P>
何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也是思忖片刻才缓缓道：“我知道你担心师父，但是抱歉，这次的事情，我没办法自己解决。”</P>
何肆也不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什么同门之谊，什么重义轻生，什么人固有一死，轻财任侠，也属微尘……</P>
现在的何肆，可以说出一箩筐的大道理来，足够叫李郁哑口无言，但何肆没有。</P>
他要脸。</P>
李郁没有说话，何肆也不再表露歉意。</P>
一时两人对坐，沉默不语。</P>
屈正与何三水这对并不如何对付的师兄弟就倚着门站立，一左一右，跟两个门神似的。</P>
何三水听不见两人的轻声交谈，屈正却是听得一丝不落。</P>
屈正面带促狭问道：“你猜这两小子在说什么？”</P>
何三水摇摇头，“猜不到。”</P>
屈正直言不讳，“是我那好徒弟嫌弃你儿子惹了祸事，还要连累到我，为我抱不平呢，你说说看，儿子出了事情，当老子的却顶不上去，易地而处，你会怎么想？”</P>
何三水眸睑微垂，低声道：“是我没用。”</P>
屈正丝毫不留情面地打击道：“谁不知道你没用？”</P>
何三水不言，面上愁云惨淡。</P>
不远处何肆却是忽然开口，对着李郁说了声什么。</P>
屈正闻言，老脸泛起一抹微红。</P>
只因何肆对李郁语重心长说道：“师弟，你怨我没事，因为这是应该的，我也认，是我把师伯牵扯进来了，但是别千万别怪自己没用，觉得自己帮不上师父什么忙，你有这份心很不错，但有这样的想法却很不好……”</P>
好小子，要不是知道他耳朵不好，听不见自己的话，他还真以为那小子是在故意点自己呢。</P>
屈正清了清嗓子，轻声道：“何淼。”</P>
“嗯？”何三水转头。</P>
屈正伸手，作讨要状，“把屈龙借我一晚。”</P>
何三水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却是告诫道：“小四交代过的，这刀现在不能轻易出鞘。”</P>
屈正不耐道：“他都知道的事情，我能不知道吗？”</P>
何三水便不再多言，解了屈龙交给屈正。</P>
作为交换，屈正不由分说把大辟交由何三水手中。</P>
“不占便宜，我的大辟也借你一晚……虽然多半是对牛弹琴了……”</P>
何三水握住大辟，没多说什么。</P>
巧合的是，石桌前的何肆也是伸手向李郁讨要过那把木刀。</P>
说是借来一看，其实何肆没有眼睛，自然也没法看。</P>
李郁没有拒绝。</P>
木刀却只在何肆手里握了一会儿，何肆手中浮现一层殷红气机，缓缓浸润刀身，入木三分。</P>
再次递还木刀的时候，何肆忽然愣住，问道：“这木刀有名字吗？”</P>
李郁摇了摇头。</P>
何肆只是莫名其妙地说道：“我叫何肆，原本是一二三四的四，现在也是，只不过换成了大写的肆。”</P>
李郁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他问自己，“你觉得李四这个名字怎么样？”</P>
当时他回答说不怎么样。</P>
何肆轻声说道：“我灵光一闪，给这刀想了个名字，厚着脸皮说给你听听看，其实是狗拿耗子了，但你若是觉得还算顺耳的话就用了吧，不喜欢也没事，就当我没说过。”</P>
李郁点了点头。</P>
何肆问道：“就叫斩讫怎么样？”</P>
李郁认真想了想，说道：“还不错……”</P>
何肆笑了，说道：“我师爷也是你师爷，他对我寄予厚望，我悟出了一式刀法，名为斩讫报来，不出意外的话，这式刀法应该在咱这一脉排行第四，当然，你也可以试着赶一赶我，反正，我现在是把‘斩讫’交给你了。”</P>
何肆单手握住木刀中心，向前一推。</P>
李郁不知怎的，竟然双手接过这把“斩讫”，面带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