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牛厚着脸皮跟上，不过多时又嬉皮笑脸起来，一人大摆龙门阵。</P>
一炷香后，一行九人迈着步子来到城西的柳泉居。</P>
柳泉居最初是由山东商人出资开办的，店铺前边是三间门脸的店堂，后边有一个宽阔的院子。</P>
院内有一棵硕大的柳树，树下有一口泉眼井，井水清冽甘甜，用这清澈的泉水酿制黄酒，味道醇厚，酒香四溢，被称为“玉泉佳酿”。</P>
其实那是后人附庸风雅，原来的名字叫做“木瓜北京黄”，粗鄙不带一点儿雅。</P>
何家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齐济介绍起来倒是如数家珍。</P>
何肆反应过来，笑道：“舅舅，这是正宗鲁菜，老板也是山东商人，该不会和你有什么关系吧？”</P>
齐济点点头，笑道：“认识，一个小朋友，今天一道来吃过饭露过脸的，以后再来，不用报我名字，保管分文不取。”</P>
李铁牛闻言顿时眼放精光，那岂不是说以后的酒食可不都有着落了？</P>
屈正虽然默不作声，但是同样心想，嘉铜县离着也不过百来里路程，以后岂不是可以带着芊芊和李郁，还有徒儿他娘常来了？</P>
屈正虽然不屑劫富，却并非不吃嗟来之食啊。</P>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P>
然后两人又是同时想到，“那得要有以后啊……”</P>
屈正心想，自己被这惹祸精师侄牵连了，九死一生，他舅舅这儿吃点喝点算啥？</P>
忽然屈正一愣，那自己的徒儿，徒儿他娘，还有芊芊，会不会也被牵连？</P>
屈正忽然就想把他们三人带来京城，带到身边，却是转念一想，带在身边万一更危险呢？</P>
奶奶的，果然不能多管闲事，还有，刀客果然不该有牵挂的。</P>
一番天人交战，最终屈正还是在柳泉居门前不入，说道：“饭我就先不吃了，我回趟嘉铜县。”</P>
何肆有些担心，问道：“师伯你这身体还行吗？”</P>
屈正不耐摆手，说道：“我心里有数！”</P>
说罢便直接御气远游而去。</P>
何肆心有所感，师伯大概是去接他的徒弟李郁了。</P>
余下八人走入柳泉居，齐济要个隐蔽的雅间，也不点菜，就和跑堂的说道，说按十五人份上菜，标准用到最好。</P>
猛火旺灶，上菜很快。</P>
席面上糟鱼、松花、醉蟹、肉干、蔬菜、下酒干鲜果品悉备，酒水也是特色的玉泉佳酿，八凉，十六热，水陆之馔毕陈。</P>
最后一道拔丝菜拔丝莲子竟然是由掌柜的亲自端上来的，姿态放的很低，毕恭毕敬。</P>
和齐济寒暄几句，好似旧友重逢，却是不多做停留，连连鞠躬后退，退出了雅间。</P>
雅间之中，连个使唤丫头都没留下，就怕这位觉得隔墙有耳。</P>
何叶看着眼前的荷花燕菜、云片鲍鱼、果料鱼骨、金丝海蟹……</P>
这回是真没人动筷，也不怎么说话。</P>
何肆不是东家，却是站了起来，举杯打破僵局道：“惭愧，本来我的年纪最小，怎么都轮不到我起身说话的，但今天这一场却是因我攒起来了，都不是外人，舅舅做东，我这边借花献佛，先敬大家一杯，吃好喝好。”</P>
何三水知道自己儿子是不会无的放矢，他的目光不免游移到已经给自己倒了一杯黄酒，开始小酌的李铁牛身上。</P>
都不是外人？小四既然如是说，联系到之前他的主动相邀，难道这位铁牛老弟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P>
齐济见状笑道：“在座各位都是能推心置腹说话的，想来铁牛兄弟也是，现在还差一个老戴和小四他师伯，老戴不等也没事，他师伯的话，怕是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再给他外带一份就好，咱们有话说话，没话就开吃了，总归不叫嘴闲着。”</P>
何肆直接动筷子去夹面前一盆是啥也不知道的菜，杨宝丹和何花在他身侧一左一右，见何肆两筷子没夹起来，左右两边倒是同时动了筷子。</P>
最后是何花手一顿，又缩了回去，把夹菜的机会让给了杨宝丹。</P>
杨宝丹给何肆夹了一块柳泉居的烤馒头放到碗里，外表焦黄酥脆，内心雪白绵软，掰开热气腾腾，一股诱人的麦香。</P>
即便有屈正这个乐子人拱火，两人也能相安无事，何况是他不在。</P>
何肆撕开皮，品味着嚼蜡一般的暄软内心，笑道：“大伙儿都动筷子啊，还要叫我这年纪最小的招待，就有点儿不像话了。”</P>
何三水强打精神，起身给众人倒酒，气氛才是稍稍热络了些。</P>
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只有李铁牛，项真，齐济，何肆是认真大快朵颐，毫无负担的。</P>
何三水喝酒多，吃得却少。</P>
何叶坐在齐柔身边给她夹菜，剩下的都是心里有事，又是不好表露出来，装作没事的，吃起来自然也食不知味。</P>
戴平屈正都还没回来，刘传玉倒是来了。</P>
还是掌柜先来通禀一声的。</P>
正四品掌印太监换下了扎眼的蟒服，心甘情愿等候，诚意十足，齐济自然不会做那等取瑟而歌之事。</P>
邀请刘传玉入座，又加了个席位，何三水看到这位贵公公接二连三地寻来，本就不傻，哪里还不知道他也是愿意在何肆危急关头拉一把的贵人，更是惊讶于刘公公的怎么忽然又双手健全了？</P>
刘传玉用新换的右手夹菜，丝毫没有不便。</P>
齐济见状笑道：“刘公公，你这胳膊是谁人的啊？总不能是你自己长出来的吧？”</P>
刘传玉点了点头，说道：“是陛下赏赐的。”</P>
何三水和大女儿何花闻言抬头，偷偷瞥了眼何肆，他现在有障眼法，其实眼两个眼眶空洞洞的。</P>
刘公公的手臂都能长出来，小四的眼睛会不会也能呢？</P>
何三水不知，何花却是亲耳听闻，刘公公说小四的眼睛能好的。</P>
齐济笑道：“这倒是有些本事了，可惜是慷他人之慨咯，赏赐刘公公一条胳膊，别人就少一条胳膊，好似以羊易牛，羊儿又何其无辜呢？”</P>
刘传玉先是不答，又说道：“陛下也许诺了，帮何肆找一颗心脏。”</P>
何肆缺心之事，已经众人皆知了。</P>
齐济出口讥讽道：“谁知道他是不是空口说白话？我这生意人，可是此道鼻祖了。”</P>
何肆却是出声，“舅舅，这是真的。”</P>
齐济自然对何肆的话不疑有他，当场又改口，“当然，若是给我家外甥的，就当我当屁了，陛下果真宅心仁厚。”</P>
刘传玉则是摇摇头，回答那一句以羊易牛，羊儿何其无辜？</P>
他如实道：“我这条胳膊这是陛下自己的，心却不能是了，是那明日就要凌迟处死的李密乘。”</P>
何肆闻言，也是怔了怔神，刘公公是从龙内侍，绝对不可能拿皇帝开玩笑的。</P>
没想到陈含玉能为刘公公做到如此。</P>
何肆心想陈含玉应该已经开始修炼落魄法了，而且是先修的雀阴魄化血，所以一条右臂，也不是多么不可或缺的。</P>
何肆不知道的是，因为自己吃痛的样子太过平静，叫陈含玉误会了，导致自己烫了一夜的耳朵，也叫母亲齐柔在陈含玉口中沦落刘景抟他老娘在自己口中的境遇。</P>
刘传玉看向齐济，继续说道：“齐先生如果不信的话，不如应邀进宫和陛下一叙，是真是假，一看便知。”</P>
齐济笑了，这次倒是爽快地点点头，“那我是得去看看这位皇帝陛下了。”</P>
齐济好说话，刘传玉也是当即表态，“那我就不陪齐先生进宫了，我最近就打算住在何家了。”</P>
齐济抿嘴一笑，心道，刘喜宁还是会做人的，桃来李答，滴水不漏，如此甚好啊，又多一个三品。</P>
自己这个老舅，明明没几成把握，却是为了安抚姐姐一家，硬是要装作手拿把掐的样子，也是难为自己了。</P>
齐济玩笑道：“刘公公敞亮，我也一人去趟皇宫，不会连门都进不去吧。”</P>
刘传玉摇摇头，“齐先生说笑了。”</P>
齐济说道：“也巧了，我刚刚买的新四合院，就在外城八坊之一的甘露坊，刘公公也相熟，就是以前是人屠的僦居。”</P>
刘传玉点了点头，没有惊讶齐济的意有所指，这富可敌国的生意人，心眼比那宦海沉浮的老官家还多。</P>
他不再说话，只是专心吃饭。</P>
直到散席，戴平还是未曾赶来，估计是将何家从墩叙巷移徙到甘露坊是个大工程，还挺费时费力的。</P>
一行人走出柳泉居，何肆抬头“看”天，日头不错，洒在身上有些暖洋洋的，便问了一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P>
何花回答，午时快过了。</P>
何肆想了想，明天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就已经在凌迟大逆罪人李密乘了吧？</P>
似乎是父子之间心有灵犀，何三水忽然说道：“小四，我帮你请了一套小刀，就供奉在不远处的城隍庙，七八天了，去取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