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闻言稍稍恍惚，现在的自己头疼欲裂，神思也不如平常清灵。</P>
要说倒士山，何肆可只有一点儿模糊的印象了。</P>
毕竟自己看似归家才两月不到，但和宗海师傅在夜航船上就花了十一年十年光阴。</P>
隐隐记得，当初赶路路过乾元县一间茶肆，好像就在倒士山脚下，杨宝丹本来是说想去看看，因为倒士山传说那是一位铸剑宗师，冶铁，磨石，淬水之处。</P>
后来自己不想绕路，茶肆老板娘也说，“上去倒士山，下来猪头三”，最后就没上去，依旧赶路了。</P>
杨宝丹说道：“她来找你的时候，路过苕溪府，便和老赵登上了倒士山，然后我趁机取走了这把见天剑，也就是昨天午后的事情。”</P>
何肆却是一脸警惕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P>
杨宝丹反问道：“这也提防，那也提防，我该如何与你相处呢？”</P>
何肆沉默，心想，这兰芝先前所言，必定不是无的放矢。</P>
她是想让自己信任她吗？到底是何用意？</P>
杨宝丹知道何肆现下满腹疑团，说道：“再想下去，不是要疯就是要死了，别想了，还不把你的伏矢魄收回去？ 你要是晕了过去，我可就要捡现成的便宜了啊。”</P>
何肆不动声色，只是依李铁牛所言，说道：“我们找客栈去吧。”</P>
杨宝丹真就是彻底撤去那副刻薄嘴脸，无奈摇头，笑道：“就知道你不会听，那走快点吧，你这个戆头，是真不识好赖人。”</P>
说着杨宝丹又是要上前揽住何肆的手臂。</P>
何肆面皮微颤，却是没有躲开，他本就有所猜测，如今再依兰芝所言，自己是有天眷的，不到真正收园结果的时候，自己还真不用太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P>
兰芝和那天老爷的勾结，他不清楚，戮力同心也好，各怀鬼胎也罢，总归是利益一致，不会动自己。</P>
现在的何肆，属于是有那种“天不亡我”的福慧托底。</P>
何肆也是心念一动，恢复那刈禾留下的障眼法。</P>
杨宝丹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笑道：“虽然是假的，但还是这样看着顺眼。”</P>
于是何肆带杨宝丹去找客栈，杨宝丹状若小鸟依人，半靠着何肆的身子，忽然说道：“我们六年没见了，没想到家里还是这么小，我还以为咱爹已经攒够了买大房子的钱了呢。”</P>
何肆闻言愣了愣，苦笑道：“这会儿又从大姐头切换成二姐了啊？”</P>
杨宝丹说道：“没差啊，反正你都是叫姐的。”</P>
何肆点点头，说道：“我入狱之时，打点花了不少银子，所以一直就没买新房子。”</P>
杨宝丹说道：“不买也好，以后一家人搬去江南吧，天灾人祸都少，不是有一句诗说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吗？”</P>
何肆扭头“看”她，不解问道：“依你之言，我不是死定了吗？还有以后啊？”</P>
杨宝丹笑容神秘，撇嘴说道：“这谁又说得准呢，而且你死了，说不定就人死债消，天老爷也懒得和你家里人过不去了，他应该不是小肚鸡肠的人。”</P>
“应该不是？”何肆呵呵一笑，“那他气量是大的，毕竟今天他娘可遭老罪了……以后我天天也会记挂他妈的。”</P>
杨宝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别动不动操他妈的，委婉点。”</P>
何肆想了想，真心实意道：“那就祝他妈日进斗精。”</P>
杨宝丹好不容易咂摸出未来，笑得花枝乱颤，用肩头撞了撞何肆，“你损死了。”</P>
何肆听着耳边模糊隐约的笑声，一时恍惚，轻声呼唤。</P>
“姐……”</P>
“嗯？”</P>
何肆语气轻柔，带着几分祈求，“我们不做敌人好吗？”</P>
杨宝丹却是摇了摇头，淡然道：“又开始说小孩子话了不是？别抱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到时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P>
何肆问道：“到时候是什么时候？”</P>
杨宝丹想了想，说道：“起码得等正主来了，我这个冒牌货露馅再说吧。”</P>
何肆不解道：“我在等人支援，你又在等什么呢？”</P>
杨宝丹笑道：“我也在等人啊，有好多志不同，道不合的道友呢，所以各凭本事吧，我就是想着趁这段时间见见你，见见父母，也见见这家。”</P>
何肆不知道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兰芝，她给自己的感觉，十分矛盾。</P>
何肆说道：“刈禾说她不出手，没有人能拦得住你，她留了手段在我手上，所以我应该还有办法亡羊补牢的。”</P>
杨宝丹却是不以为意道：“她那话是没错，因为小看我，就是小看她自己，但是我的傻弟弟啊，你以前就老是口是心非的样子，这么多年，一直没改，要我看啊，你还是成为孤家寡人一个，胜算更大些，可惜你贪心不足啊，明明屁大本事没有，却什么都要护着。”</P>
何肆想了想，只能说道：“刀锯斧锧，甘之如饴……”</P>
杨宝丹还是不解，问道：“为什么不听天老爷的呢？你明明可以好好地陪着家人过完这辈子的啊？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损失。”</P>
何肆沉默许久，轻声道：“主要是我信不过他，而且还有这么多人想救我呢，属实没有自暴自弃的道理啊……”</P>
杨宝丹问了和陈含玉一样的问题：“就不怕牵连他们吗？”</P>
何肆说道：“怕……我说不出什么刀锯斧钺，我自受之，必不令贻害亲朋的大话，但只要尽我所能，我想他们应该也不会怪我的。”</P>
杨宝丹叹息道：“你还真是任性啊。”</P>
何肆无赖道：“我还是个孩子啊。”</P>
杨宝丹却是盖棺定论道：“没有人会把你当孩子看待的，你死定了。”</P>
何肆问道：“那我死前讨饶行吗？”</P>
杨宝丹没好气道：“那你倒是少骂他娘几句啊。”</P>
何肆摇摇头，“那不行，肆言詈语憋在心里，心就脏了，还是骂出来干净。”</P>
杨宝丹无奈道：“你就死不悔改吧。”</P>
何肆反问道：“没错为什么要改？”</P>
杨宝丹忽然不说话了，然后寂静的街道上，就只剩两人的脚步声。</P>
何肆最后将杨宝丹送到客栈，转身就要离开。</P>
杨宝丹忽然叫住了他，说道：“明天见。”</P>
何肆点了点头，“明天见。”</P>
不多时候，何肆一人返回何家，屋里多添了几盏灯，还算亮堂堂的。</P>
何叶吃多了，躺在炕上，两手捧着肚皮，而原本的师伯屈正却不见了，是被搬去了自己的屋子躺着，因为姐弟三人晚上还要睡大盘炕。</P>
何三水坐在已经收拾干净的八仙桌前，已经有些酒醉糊涂，不过何三水的酒品也不差就是了，喝多了不会像李铁牛一样说胡话。</P>
何肆好意提醒道：“爹，喝了酒就别坐在风口了，小心着凉。”</P>
何三水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何肆坐下。</P>
何肆坐下，桌上放着橘皮醒酒汤，他没喝，因为没有醉意。</P>
酒是粮食精，这话半真半假，以何肆的内练本事，提炼水谷精气不成问题，现在就有些浪费了。</P>
因为之前气机一涌，当即就震散了酒气。</P>
何三水问道：“把宝丹送到客栈了吗？”</P>
何肆点点头。</P>
何三水又问，“小四，你身体看起来好多了，就是你这嗓子是怎么回事？”</P>
何肆想了想，说自己是风寒束肺，瘀血阻络，猝然声嘶音哑。</P>
何三水点了点头，没有想太多，压低声音说道：“去哄哄小花，她在厨房，你可千万机灵些。”</P>
何肆应一声，何花齐柔两人现在都在厨房呢，一个烧火煮水，一个刷锅洗碗。</P>
何肆也就直接走进厨房。</P>
听到何肆进来，齐柔虽不抬头，却是微笑着问道：“回来了？”</P>
何肆笑着应声道：“嗯，回来了。”</P>
齐柔洗完一个碟子，伸手在襜上擦去水迹，转身就来拉何肆。</P>
何肆有些心虚，怕她察觉出什么，却是没有闪躲。</P>
齐柔问道：“晚上喝酒也不少，要不要喝点解酒汤？”</P>
何肆摇摇头，说道：“不用了，儿子现在是武人，有气机傍身，喝这点儿酒醉不倒的，别说我了，连爹都行。”</P>
厨房外传来何三水的笑骂声，“臭小子，什么叫连爹都行？”</P>
何肆莞尔一笑，认真道：“娘，今天辛苦你了，张罗这么一大桌菜。”</P>
齐柔面色带着几分担忧，欲言又止。</P>
何肆此刻敛藏了伏矢魄，察觉不出她的表情。</P>
齐柔还是没忍住，问道：“身子都还好吗？”</P>
何肆怔了怔，然后点点头，说“好”。</P>
也不算骗她，听力的话用续脉经养几天就能恢复了，视觉的话，就等着陷入趁机的伏矢魄复苏替代，至于补心之事也有了着落，若是没有眼前近忧，倒是一切都好说。</P>
因为何花也在，齐柔没有问杨宝丹怎么样了，反正刚才父子俩的对话她也听见了。</P>
齐柔说道：“小花，我这边锅子都烧热了，不用添柴了，你出去坐会儿吧，你也累了。”</P>
何花摇摇头，“没事的，我来洗碗就好，娘你去歇着吧。”</P>
齐柔本意就是想要让他俩独处一会儿，也就答应了，对着何肆说道：“小四，你陪着点儿。”</P>
何肆“嗯”了一声。</P>
何花还真要动手洗碗，何肆却是直接拉着她在炉灶边坐下，让她坐在自己怀中。</P>
何花面色微红，扫了一眼被齐柔带上的房门，终于还是没有挣扎。</P>
只是小声说道：“爹娘都在外头呢……”</P>
何肆却是像只受伤的幼兽，低低呜咽，“姐，让我抱你一会儿，我有点儿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