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嗣冲，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P>

李嗣冲却没有任何的怜悯，语气平淡地说道：“体会一下，这就是变成我这样的感觉。”</P>

何肆面庞不可控制地抽搐起来，他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嘴唇翕张俱是喑哑。</P>

他眼前景象开始模糊，身体的痛苦和虚弱让他无法忍受。</P>

所谓饿鬼者，常饥虚，故谓之饿。</P>

恐怯多畏，故谓之鬼。</P>

此鬼类羸弱丑恶，见者皆生畏惧，穷年累岁不遇饮食，或居海底，或近山林，乐少苦多而寿长劫远。</P>

李嗣冲也是看着何肆。</P>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却像是在照镜子。</P>

李嗣冲心想，自己是有多久没有流出何肆面上的痛苦之色了？</P>

倒是有些麻木了。</P>

亚圣经典之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P>

他说这话时，一定没有真饿肚子吧，那就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P>

不过也不一定，他能被称为亚圣，自然有他的超凡入圣之处。</P>

岂能言者谆谆，听者藐藐？</P>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P>

李嗣冲看着汗如雨下的何肆，问道：“难受吧？”</P>

何肆口不能言，大苦无声。</P>

李嗣冲见状松开了何肆的手。</P>

何肆身上那种感同身受的恶鬼之苦却并未消失，仍有残留如同绪余。</P>

像是抓握了一块烙铁，不因为放下而立竿见影。</P>

李嗣冲云淡风轻道：“这就受不住了？我刚吃了你一点血食，其实已经好受多了，这七月是难熬啊，尤其是盂兰节前后……”</P>

凡禅宗宝刹，必有施食台，对象即是饿鬼道众生。</P>

盂兰盆会也和饿鬼道众生有关，传言能解饿鬼倒悬饥饿之苦。</P>

所以李嗣冲对于诸多正统佛寺，几乎退避三舍。</P>

片刻之后，痛苦如退潮般泄去，何肆宛如一条失水之鱼，大口喘息。</P>

李嗣冲看似体贴地为他递过一碗伽蓝洞水冲泡的山茶，何肆颤巍巍举过茶杯，一饮而尽。</P>

忽然双目瞪眼突出，手中茶杯落下，被早有预料的李嗣冲一把接住。</P>

何肆只觉得喉间有成千上万根针在扎，腹中犹如火烧，痛苦非常。</P>

何肆躬身，将经过口入腹的茶水全部吐了出来，好似将一根根针拔除。</P>

李嗣冲看着何肆，一字一句问道：“还想变成我这样吗？”</P>

何肆欲哭无泪，摇头不迭。</P>

再看着一脸笑意的李嗣冲，忽然就想起他的诨名，笑面阎罗。</P>

这与地狱酷刑何异？</P>

李嗣冲就是常年承受着这种痛苦与人笑之哑哑的吗？</P>

何肆心有余悸，忽然想起中午在饭堂的时候，李嗣冲吃了三份素斋。</P>

何肆缓了片刻终于是能开口，他声音沙哑，问不解道：“李大人，既然饮食这般痛苦，你为何还要吃呢？”</P>

李嗣冲懒得吹嘘自己，直言道：“我可没那不饮不食的本事，不吃就饿死，就这么简单。”</P>

何肆忽然想到了落魄法，李嗣冲是看过落魄法的，虽然只有一目十行的扫揽，但以他的天赋异禀，想必也能窥见一斑。</P>

何肆心有悸动，就有一种将除秽魄化血的法门交给李嗣冲的冲动。</P>

可是何肆忽然想起那在顾安县老家做到的只记得一句话的梦境。</P>

有人对他说，不要把落魄法交给任何人。</P>

明明自己已经欠了他三条人情了，明明自己有办法能偿还一二的。</P>

念及此处，何肆便是心有愧疚。</P>

李嗣冲见他面色晦暗，摆手笑道：“你啊，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会救你的，别有什么无用的负累，慢慢来呗，即便是相对温和的抽丝剥茧，也不好受，这才第一天呢。”</P>

何肆瘫在椅子上，心力交瘁地叹了一口气，说了句，“时间过得好慢啊……”</P>

李嗣冲闻言笑道：“时间从来是公平的，这一瞬或者下一瞬，不知这世上有多少人要死去，有多少人正在经受煎熬，他们可不会觉得时间过得好慢。”</P>

何肆才不考虑这些，那是别人的忧愁，与自己何干？</P>

他却是看着李嗣冲，忽然有些同悲之心。</P>

他再也不想经历一遍方才所受的痛苦了，却是才知道李嗣冲时时刻刻都是如此，如同置身饿鬼道。</P>

难怪刘公公说他有自己的苦心孤诣，自己比不了。</P>

这回何肆是真的自愧弗如了。</P>

李嗣冲都不说时间难熬，他又有什么资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