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山细海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来看看你这小心眼的家伙气死了没。”</P>
侯元之没好气道:“还有气呢,死不了,看过就回吧。”</P>
心中同样纳闷今天可是息侯进城的大日子,这个心思玲珑的国师怎么还有心思来找他这个闲人?</P>
“那我就放心了。”铜山细海点点头,却是没有离去。</P>
侯元之一瘪嘴,说道:“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没你能活,但也不会这么快死。”</P>
铜山细海并不说些虚情假意的宽慰话,而是说道:“这是真话,你说你,才五十几吧?身子比我这年过古稀的还单薄。”</P>
侯元之却是直白问道:“那你还能活十年吗?”</P>
铜山细海摇摇头,“我都七十八了,再活十年,老而不死,那不就成贼了?”</P>
侯元之呵呵一笑,“咱不就是贼吗?只不过我们所图甚大,窥窃中土神器而已,窃钩者诛,窃国者侯。”</P>
铜山细海微微一笑,纠正道:“我们不是贼,是强盗。”</P>
侯元之自然知道其中的机趣。</P>
离朝入主中原之后,也是背负了上百年的“入室盗”之名。</P>
史家据事直书,一字不改。</P>
有臣下献策不妨来一记燔书坑史,结果被谏臣讥笑一句,火上浇油、雪上加霜。</P>
侯元之闻言这才有些笑意,说道:“你倒是想得通透。”</P>
铜山细海摇头道:“哪什么万世之基?什么身前生后名?都是假的,人活一世,只争朝夕,世上没有百代的王朝,也没有风评一边好的人物,史家有笔如刀,咱们死后,不过是任其刻画的泥塑木雕了,若能毁誉参半已经是饶天之幸了。”</P>
侯元之叹息道:“你可不能早死啊,你死了,大君或者未来的大君还能指望谁去?”</P>
铜山细海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股肱之臣,只是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我们算什么?不过是过客而已,投石逝水溅起的微末水花罢了。”</P>
侯元之这才回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这个国师大人模样甚是滑稽,他双脚挽起裤腿,手里提着一个竹篓,衣衫都是沾水。</P>
侯元之微微错愕,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P>
铜山细海提了提手中竹篓,笑道:“浑水摸鱼啊。”</P>
侯希白并不遂他心意追问,不屑道:“神神叨叨。”</P>
铜山细海却是问道:“你那个随母姓的儿子王匪呢?”</P>
侯元之的儿子王匪,如今就咱钦天监中,担任一个小小的未入流从九品漏刻博士,掌定时、换时、报更、警晨昏。大朝贺时,充报唱官之责。</P>
侯元之摇摇头,“不知道。”</P>
谈及老友独子,铜山细海也是不能免俗地客套夸赞道:“有匪君子,如琢如磨,倒是个好名字。”</P>
只是这父子俩的关系并不好,谈不上什么父慈子孝,自己与侯元之相识多年,却也不过见过他儿子两次。</P>
王翡不知从何处笑着走出,对着铜山细海说道:“国师大人,您弄错了,我这个翡是珍珠翡翠的翡,可不是匪石匪席的匪。”(见第一卷,第一百六十三章节 祭剑千里)</P>
侯元之闻言眉头微皱,更正道:“是文采斐然的斐。”</P>
王翡不以为意,拱手作揖道:“爹您说什么就是什么。”</P>
反正他不改就是了。</P>
王翡又是对着铜山细海随意行礼,“见过国师。”</P>
铜山细海盯着王翡细看,没有说话,许久,他忽然郑重地作揖行礼,说道:“铜山细海真是有眼不识真仙。”</P>
早一月前,也就在此处钦天监,铜山细海陪同大君射摩蠕蠕将一枚金贵的神仙钱“瞻云钱”投入那口黄金大瓮中。</P>
当时以水神敕令,叫大瓮浑浊暂时退去,如同拨云见日。</P>
并非只是叫射摩蠕蠕开眼,也叫自己开眼。</P>
其中一尾灰黄交织的鲫鱼,身形好似虚幻,只有鳞片是淡淡的魄力金色。</P>
铜山细海称呼它为变数。</P>
而那条恹恹的鲫鱼其实并不自由,被一条手腕粗的暗金色似蛇似鳝之物盘踞其中,只能悬停水中,不得游弋。</P>
那条蛇鳝,好像似曾相识,铜山细海也是因为侯希白置气之下来了钦天监当监正才误打误撞,茅塞顿开。</P>
他想起自己只有数面之缘的侯希白的儿子王翡。</P>
原来他就是那位深藏不露的谪仙人。</P>
侯元之自然也知道这世上有谪仙人,更是亲眼见过,他看着和自己并不相熟的儿子,他是自己年轻之时和折江一条江山船上的奴籍女子所生。</P>
当初自己刚刚得了孝廉之位,便与那贱户女子断了联系,连她肚里的孩子也未曾在意。</P>
想来这么多年,自己似乎和他无甚交集,得知自己儿子喜欢星象,就将他安排进来钦天监,</P>
想着四时更代谢,悬象迭卷舒。</P>
就让他看个够,看他个三年五载,想来也就腻了。</P>
侯元之却不知道,这瓮天一切都是假的,就这穹庐天象是真的。</P>
对于宿慧转世,好似梦游来此的谪仙人,那才是属于他们的真实。</P>
侯元之闻言,孱弱的身躯一颤,扭头看向铜山细海,一双浑浊爬满白翳的眼睛泛出阴沉,质问道:“国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P>
铜山细海笑道:“字面意思。”</P>
他对着王翡说道:“大君今日没有接见息侯,而是邀请仙家去万安宫一聚,算是诚心敬意,还望仙家能拨冗一叙。”</P>
王翡对此并不惊讶,况且他本就没有刻意隐瞒身份。</P>
只是看着一脸惊愕的后侯元之,这才无奈笑笑,轻声说道:“爹,别这么看我,我的确是谪仙人,但也还是你儿子。”</P>
侯元之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自己陌生的儿子。</P>
“王斐……”</P>
王翡掀唇一笑,“您若是觉得不自在,或者难以自处,咱们以后就各论各的,我管你叫爹,你管我叫仙人?”</P>
“仙人?”</P>
侯元之凝眉。</P>
王翡笑容灿烂。</P>
侯元之忽然破口大骂,“我日你娘个仙人板板仙人!”</P>
常被嘲笑乡音难改的侯元之涨红了脸,难以想象他那病殃殃的身子能支撑处他吼出如此如雷贯耳的响动。</P>
王翡如闻惊雷,一时之间面色变得不可名状,颇为精彩。</P>
他看着侯元之又要发作,他有些头疼,对着铜山细海使眼色,催促道:“国师,既然是大君相召,可别叫他久等了,咱们快动身吧。”</P>
铜山细海点点头,转身走在前头。</P>
王翡也是快步跟上。</P>
两人无话。</P>
王翡知道铜山细海竹篓路装着从黄金大釜中打捞出来的影射之物,不过这大瓮本就是瓮天蠡海,井中窥月罢了。</P>
又不能施展什么巫祝咒杀之术,捞来何用?</P>
若是真能以投影影响到本尊,就凭地下幽都暗河只用数百条鱼殃,有李且来坐镇其中,怕是叫天上仙人不敢下界。</P>
王翡并不好奇,只是没话找话问道:“国师,您这竹篓里装着什么好渔获啊?”</P>
铜山细海也不瞒他,大大方方递过竹篓。</P>
王翡并不接手,只是探头一看。</P>
一条灰黄交织的土鲫张开两片鱼鳃艰难呼吸,鳞片倒是好看颇梨色,只是也黯淡下来,没有了沃润生辉的光泽。</P>
王翡顿时笑了,心道,“哟,这不是何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