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只是笑笑，露出一口烂牙，估计比哭好看不了多少。</P>
他双手背后，只是踱步前行。</P>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得见这越王府巍峨的门楼。</P>
所谓千金门楼四两屋， 户户面子在门楼，王府大门自然状气豪阔，五间三启，朱漆大门上九行七列共六十三枚鎏金门钉。</P>
老赵看着眼前那蔚为壮观的越王府，按理说是高门难进，可这越王府，不说巡逻守备，怎么连个门房都没有？</P>
老赵本来想用一记如雷贯耳的天象希声开场，就像戏曲中的开场打闹台。</P>
可到最后，老赵只是站在门前，慢吞吞将一身皂衣整理服帖，又是吐了口唾沫将鬓碎发角捋顺，模样看起来颇为庄重且拘谨，这才伸手扣动铺首衔环。</P>
过了许久，门内传来一个警惕的声音，“哪位？”</P>
老赵清了清嗓子，语气温和道：“杨氏镖局，赵权，前来拜会。”</P>
开门的是个没有修为的管事，一袭锦袍，比起老赵身上杨氏镖局的制式皂衣要神气太多了，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老赵在这位管事面前，几乎就像个乡巴佬一般。</P>
自古道，君王舅子三公位，宰相门房七品官，何况是王府管事？</P>
这个有些眼力见的管事却看不出老赵深浅。</P>
他被推出来接客，甚至都不了解眼前之人的武道果位乃是四品守法。</P>
而大宗师的存在，在他的浅薄见识里，便是王府之中也只有两位。</P>
好在管事的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知道看菜下饭，便是看不透的，一律要用上高规格好生招待。</P>
那样即便是错尊了客人，也可以说成王府礼贤下士，总归无错的，若是对白龙鱼服之人做出狗眼看人低之事，那才是大错特错，自寻死路。</P>
所以即便管事面前是位其貌不扬的老者，他也依旧语气恭顺。</P>
两人相互见礼，管事笑吟吟道：“原来是十三大镖局之一的杨氏镖局啊，不知可有名刺？ ”</P>
名刺又叫名帖，便是拜访时通姓名用的门状。</P>
老赵年轻时跟着杨元魁走镖，走南闯北，可不是只会“合吾”一声，还随身携带一只长尺余，宽数寸的“拜匣”，里头放着名刺，递帖人的名字要写满整个帖面，字大表示谦恭，字小则会被视为狂傲。</P>
老赵尴尬一笑，“我这次出门没带名刺，您通融通融。”</P>
管事闻言面带疑惑。</P>
不是来递名刺？难道真要进门拜访？</P>
镖局走镖，不外乎人情往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所以冲州撞府，走过路过，都要一路结缘，遇到好时节，自然要望门投刺，也不是刻意钻营，就是混个耳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聚蚊成雷。</P>
所以名刺上一般都写着“请安谢步”或者“拜客留名，不作别用”。</P>
很多的名刺呈进后，其实投递之人都不奢求能见到主家的面。</P>
管事心中有了些揣测，莫非这位是来毛遂自荐的武人？</P>
可有那位门客六千的兴王的前车之鉴，现在各路藩王，哪还敢正大光明地养士？</P>
他微微弯腰，询问道：“不知阁下所来何事？”</P>
老赵笑吟吟道：“寻人，不知道宋苦露在不在府上？”</P>
管事闻言心中一凛，居然是来找宋先生的，那位可是枪法通神的大宗师啊，武人相重，难道眼前这人真要卖艺于王府？</P>
管事虽然不是门房，但也一样位卑权轻，不知早先时日世子殿下带着三百白马义外出是为何事，只知道殿下走时带走了王府之中明面上的两位大宗师。</P>
王爷也没有插手，任其胡闹了。</P>
倒是去得快回得也快，可到直至今日，宋先生也没有归来啊。</P>
老赵见状眉头一皱，问道：“宋苦露是不在吗？”</P>
若不是这个老宋头是属缩头乌龟的，不敢冒头，那就只能是他不在此地了，否则不至于叫自己一点儿气机也察觉不到，依眼前气象来看，这座王府可不算什么雷池禁地，他甚至都有些来去自如的底气了。</P>
管事点了点头。</P>
老赵又问道：“那如意上师在吗？”</P>
管事一脸惊悚，这人指名道姓就是两位大宗师，看着也不像是失心疯，那么不是来投诚就是来砸场子的。</P>
他恭顺道：“上师如今也不在。”</P>
老赵点点头，也算早有预料，“那是我来得不凑巧了，劳驾再问一声，府上看还有其他四品大宗师吗？”</P>
管事知道的大宗师供奉就这两位，却是不敢摇头，心中泛起层层波澜，不知道如何作答，今日难不成是恶客临门？</P>
老赵心中已有计较，他才不会觉得如今的越王府已经人才凋敝了，王府之中若是没有像样的高人坐镇，那老王爷陈枢贤怕是住得也不安生。</P>
眼见不一定为实，越王府的底蕴还是不容小觑的。</P>
老赵却是笑道：“那便不打扰了。”</P>
他不是来结仇的，就是来露个面而已，至于打得一拳开，还得是和那有死仇的三品老匹夫。</P>
说罢，他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P>
“您稍等！”管事连忙留步，若是叫这位不明不白的离去，自己一定吃瓜落。</P>
老赵停步转身，只听管事赔笑道：“阁下不妨稍等片刻，容我去通禀一声。”</P>
老赵不想与人为难，说了声“好”。</P>
砰的一声，老赵眼前的朱门又是关上，可以听见里头管事小跑离去的动静，他面带笑意，看来今天这个圣，是不得不显了。</P>
这么多年，跟着自家小姐看戏看多了，倒也会了几句气吞山河的戏词。</P>
这叫什么？</P>
这叫黑漫漫龙潭虎穴阔步挨，转辘辘刀山火海坦如途。</P>
且看我老赵来去自如。</P>
……</P>
何肆没有在蝙蝠寺吃午食，任谁早上刚被人开膛破肚，都会没有胃口的。</P>
他叮嘱何花多吃些，毕竟蝙蝠寺一样过午不食，而这豸山又远离闹市，真肚饿了也无处寻吃食去。</P>
两人也不好一直窝在禅房之中。</P>
用过斋菜，慈英和尚为他们沏了一壶茶，就去做自己的功课了，宗海和尚暂时也没有修持的打算，先去半山腰的伽蓝洞挑了两桶水。</P>
姐弟二人坐在山顶的大场坪上，各自手握一杯茶水，样子倒是闲适。</P>
这大概就是宗海师傅所说的，致闲事，得闲适吧。</P>
就在刚刚，何肆还是借何花之手，将那二十两黄金投入了功德箱，可惜黄白之物买不来心安。</P>
何花小声问道：“我们就这么坐着喝茶，什么都不用做吗？”</P>
何肆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笑道：“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全听宗海师傅的安排吧。”</P>
何花有些难以启齿，面色微红，声如蚊蝇道：“可我再过几日身上就要不干净了，怕污秽了药师佛道场。”</P>
恰逢挑担的宗海和尚上山，便是提点道：“何花施主不必在意，佛法，法法圆通，外道只执崖理，须知修持应当念念无间，并无葵水之期就要回避的说法，那是愚人所执。”</P>
何花瞬间面色霞红，宗海和尚却是面不改色，直接挑担穿过大雄宝殿，去到后山山洞。</P>
何肆安抚道：“姐，你别介意，宗海师傅就是这样的性格。”</P>
何花低着头，没有说什么。</P>
宗海和尚将两桶水倒入山洞中荫蔽的大缸之中，就出来与何肆同桌饮茶。</P>
何肆终于是得空问道：“宗海师傅，我们之后要做什么？”</P>
宗海和尚笑了笑，敷衍道：“先喝茶。”</P>
他是真的被何肆问到了，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做，只是下意识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P>
这世界或许存在那么一位小心眼的“尊者”，但一定不是他尊崇的那位。</P>
所以就只能静观其变了，等到那位尊者与小何施主相见，自己也好像上次他被谪仙人王翡夺舍时候那般介入其中，不说斡旋，那等欺世盗名之徒，便是佛敌。</P>
菩萨为何低眉？因为不忍见金刚怒目。</P>
就是不知道自己这一身神通，能不能敌过业力。</P>
唉，苦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