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艳满意地点头笑笑，“不错，三年学说话，一生学闭嘴，用北狄的话来说，语言的价值是一个银币，沉默的价值是两个金币。只是姐姐有些好奇，你这一路上经历了什么？挑些能说的告诉我呗？从遇到那位斩铁楼主人说起，可不能不说哦，毕竟现在才到了在商言商的时候。”</P>
何肆见樊艳如此作态，近乎明示他慎言了，也是认真思虑一番，“能说的不多，可能会很含糊。”</P>
“没事，姐姐最擅长就是东拼西凑了，你往零碎了说。”</P>
何肆点了点头，简单叙述一下自己和她分别后的经历，说起自己不小心流落江南，之后回京的一些事情，何肆真就以极快的速度说完了全部经历，大多一笔带过，但串联起来，还是足够有心之人推敲了。</P>
樊艳笑道：“真是言简意赅呢。”</P>
何肆对着樊艳眨眨眼，讨乖道：“艳姐，我这全是按你的意思说的啊。”</P>
樊艳嗔怪地剜了他一眼，“好样的，姐姐对你真心诚意，你倒是敷衍得很，果真是一回家有了待年媳姐姐就忘了樊艳姐姐。”</P>
说起何花，何肆稍稍好转的脸色又是笼罩一层阴霾。</P>
人精一般的樊艳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就炉火纯青，她问道：“怎么了？之前就哭丧着脸，是和你那姐姐闹别扭了？”</P>
何肆低声道：“是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P>
樊艳促狭道：“别是有了外室吧？”</P>
何肆面色一僵，真就被艳姐一语道破。</P>
樊艳见状也是眸睑微垂，却是马上抬眼笑道：“啧啧，看来真是这样，原来弟弟也不是什么从一而终的好男人啊，让我猜猜，可是在那江南掉入了温柔乡？是杨宝丹？”</P>
何肆没有否认，却是回避道：“艳姐，我有一件事情找你帮忙。”</P>
樊艳点点头，“你说，姐姐好歹听了你这么多还算值钱的消息，即便是在商言商，也该礼尚往来、桃来李答。”</P>
何肆却是问道：“只是生意吗？”</P>
樊艳摇摇头，说道：“还有情意在呢，只不过姐姐也是喑蝉房的黄雀，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别介意。”</P>
何肆顿了顿，这才问道：“我想送一封信到江南的杨氏镖局，可以吗？”</P>
樊艳想了想，点头答应，“可以，不过这事还得弥沃寺那帮臭乞丐出手，天下乞丐几千万，他们送些信笺之类的小物件可比邮驿快多了，也比委托镖局牢靠。”</P>
何肆问道：“麻烦吗？需要多少金子？”</P>
他还记着地下幽都只认黄金的规矩。</P>
樊艳摇了摇头，“倒是不难，你只要把信准备好，其他事情我来安排，明天早上会有乞丐上门乞讨，你看心情施舍些银子，不过最好出手大气些，那封信就揣在给钱的那只手的袖中就好，千手千眼佛爷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P>
何肆记下了樊艳的交代，又是道谢。</P>
樊艳又是说道：“你那姐姐貌似不好哄啊？我就是路过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她和你爹娘说什么不想嫁人之类的话。”</P>
何肆摇摇头，“艳姐，不说这个了。”</P>
樊艳却是没有住口，“你不说没事，姐姐就多句嘴，她不过是个待年媳而已，说难听些，和买来的通房丫鬟也差不多，就是你家对她太好了，男人七出三不去，哪有她做主的份？要不要姐姐帮你和她说道说道？”</P>
何肆语气微冷，“艳姐！不要再说了……”</P>
“行，不说了，那你走吧。”</P>
樊艳面色忽然冷厉，竟是对何肆下了逐客令。</P>
何肆对樊艳急转直下的态度微微愣神，旋即歉然道：“艳姐，抱歉，是我失态了。”</P>
樊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P>
何肆见状，没再自讨没趣，只得起身离去了。</P>
“等等。”樊艳出声叫住何肆。</P>
何肆转身，却听她说，“把糖葫芦拿走！”</P>
何肆只得又扛起插满冰糖葫芦的草靶子，灰溜溜走出了这间临河小屋。</P>
真是奇怪，看得懂晦涩功法秘术的何肆，却是捉摸不清女人古怪的脾气。</P>
樊艳看着何肆离去的背影，脸上冷意冰消雪释，只是双手抱胸，两个大磨盘被纤细的胳膊勒得颤巍巍的，自言自语道：“哼，早知道你是这般易扭的瓜，我就先尝一口了。”</P>
何肆扛着草靶子招摇过市，一路倒是多次被人询问糖葫芦怎么卖的，他都没有回话。</P>
他被樊艳拖走的时候没有佩刀，不过身上有十二枚镖刀傍身，施展十二弹指通玄的手段足够了。</P>
走了小半时辰，回到墩叙巷，何肆扛着糖葫芦走进家门，撞上了刚要出门的何三水。</P>
何三水看着儿子，笑道：“回来了？”</P>
何肆点点头，若是放在以前，他说睡觉去了，却是没打招呼，无端端消失小半天，父亲一定焦急斥责，现在却是不加以过问了。</P>
何肆感慨这一次远游归家，看似一切如常，却是好像什么都变了。</P>
何三水问道：“买这么多糖葫芦做什么？”</P>
“吃。”</P>
“滚蛋！”</P>
何肆这个贱骨头如愿讨了骂，笑了笑，这才问道：“爹你干嘛去啊？”</P>
何三水解释说是今天向衙门请辞了，要去城隍庙中请回供奉着的鬼头刀。</P>
本来这刀应该传给何肆的，现在只能请僧人做法事挑日子给熔了。</P>
何肆点了点头，何三水扯了一串糖葫芦就走了，何肆扛着草靶子弯腰钻进房门，何叶就在炕上无聊地躺着，看到何肆肩头摇曳的糖葫芦，一跃下了炕，蹦蹦跳跳地走到何肆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P>
“都是给我买的吗？”</P>
何肆笑了笑，将扛在肩头的草靶子放到地上，笑道：“吃吃吃，吃到齁。”</P>
厨房忙碌的何花探了头，看到何肆回来，好似没事发生，对他笑了笑，然后对着妹妹教训道：“少吃点，等会儿就该吃饭了。”</P>
何叶头也不回道：“没事，山楂是开胃的。”</P>
何花有些无奈道：“别把牙吃坏了。”</P>
何肆拔了两串糖葫芦，走进了厨房，对着何花小声问道：“姐，你吃吗？”</P>
切菜的何花说道：“先搁着吧，我手没空。”</P>
何肆鬼迷心窍道：“我喂你。”</P>
出乎意料的，何花没有拒绝，而是点头道：“好啊。”</P>
何肆愣住，然后面露狂喜。</P>
不过他也看到了那守着灶洞柴火的母亲，又是转头问道：“娘，你吃吗？”</P>
齐柔点点头，笑道：“吃啊，娘腾得出手，不用你喂。”</P>
何肆面色微红，他先是将糖葫芦递给了母亲，再是回到何花身边，握着一串糖葫芦，递了过去，拿刀从不颤抖的手，在此刻握着竹签却是像在抖筛。</P>
何花张口咬掉了半个包裹冰糖的山楂，咀嚼几下，眯了眯眼，笑道：“好吃。”</P>
何肆心中升起一份希冀。</P>
何花慢慢吃完一串糖葫芦，嘴里满是甜味，何肆看着她，没有说话。</P>
何花问道：“盯着我做什么？”</P>
何肆如实道：“好看。”</P>
何花哼了一声，却是轻笑道：“油嘴滑舌，这话留着对我弟妹说去。”</P>
何肆闻言，脸色倏得又黯淡下来。</P>
何肆回身对母亲问道：“娘，你的眼睛怎么样了？那运睛除眼翳的导引歌诀我再给你背一遍吧。”</P>
齐柔摇摇头，笑道：“不用，口诀小花帮我记着呢，昨晚就教会我了，娘脑子笨，背了好久，好在刘公公交代，我还得过两天再练呢，到时候再麻烦你。”</P>
何肆回过头，对着何花道谢，“姐，谢谢你。”</P>
何花摇摇头，“都是一家人，谢什么啊？”</P>
何肆也不想如此客气，别扭得很，却是无可奈何。</P>
何花真就好像长姐一般，关心弟弟道：“快出去吧，厨房烟熏火燎的。”</P>
何肆一声不响出了厨房，回了屋子，翻出许久不用的纸笔，开始给杨氏镖局写信。</P>
何肆一手小楷无筋无骨，勉强算作娟秀，想起上一次给杨宝丹写信，还是在莺花寨中，捣鼓出了一份词不达意的诀别信。</P>
何肆思绪如堵，下笔艰涩，只说七月十四日自己到了京城，还需要些时日处理家中事物，不要挂念，他会尽早回一趟江南。</P>
之后看着黄纸上的三言两语，何肆想了想，一封寄到江南的书信，应该代价不小，总要多说些什么。</P>
可惜自己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谈的性子，更别说写信了，书到用时方恨少，何肆哪知道什么安启、玉展、芳启的用法，怕像上次一样弄巧成拙，干脆就直接写起大白话了。</P>
他问候了杨元魁、老赵、杨延赞、杨保安，又是写起了自己一路上的经历见闻，继而开始洋洋洒洒起来。</P>
直到写了七八张黄纸，何肆终于停笔，心中有些莫名的感触，人可真是种反复无常的动物。</P>
何肆在杨氏镖局的时候想家，在家的时候，又是开始想念起杨氏镖局的生活。</P>
（今天是三合一大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