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有些无奈地摸摸步云狮子骢的鬃毛，心疼道：“这几日辛苦你了，跟着我没少受委屈，你要是能再通人性些，我就直接扛着你赶路了，咱不怕招摇过市，也不怕别人笑话，就怕你挣扎摔断了马腿。”</P>
马这种驮兽，其实矜贵易病，不善长途奔袭，而且只要断腿，就只有等死。</P>
泰安城繁花似锦，取名国泰民安，自然不能太砢碜。</P>
泰山巍峨就在眼前，何肆没有想着登高，只是远远一观即可，也算见识过泰山之姿了。</P>
倒是不算多么高耸入云，甚至有些见面不如闻名。</P>
这就是所谓五岳之尊，天下第一山吗？</P>
向路人问了一嘴，何肆才知道这泰山只是高五百丈。</P>
远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高峰，还是说，只是因为先后有六位帝皇在这里举行封禅仪式吗？</P>
读书再少的他也听夫子说过，至圣先师的名言，“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P>
可何肆觉得，就算自己登上了泰山，也不能遍览天下，尽收眼底。</P>
何肆一时兴致缺缺，他不知道这方瓮天，虽然只是仙家做主的小小福地，却也并非虚幻，那是化外世界的一处投影。</P>
说是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也不为过，悬象所着的日月都是真的，只不过凿壁偷光罢了。</P>
而此处的泰山，不过是化外那位山神大人的一块泰山石石敢当罢了。</P>
他随手一扔，便在这方瓮天砸下一条通天路，前朝创立武道六品的那位沧尘子吴殳于此飞升，以一品神化之姿，出瓮天，入真世。</P>
天老爷刘景抟也称一声道友。</P>
而李且来曾在此处，见天低八尺，跳脱樊笼只是他挺直腰背的事情。</P>
天老爷总算含辛茹苦，李且来却并不领情，乃至发下宏愿：“我李且来此生，不出瓮天，愿山巅举手，为泰山再增八尺。”</P>
李且来一人打断了登天路，倒不是他霸道，而是这条路，本就后无来者，甚至连那位沧尘子，也算不得“前有古人”。</P>
既然是为他精心准备的，那就随手打断吧。</P>
何肆在歇马亭休息一会儿，又是找人问了一下齐家村的路，到了泰安县，倒是有人知道这个鼎鼎大名的村落，虽在县郊，却是相却不远，只是因为不足百户而不能称镇，又是没有围墙而不能称堡。</P>
其实真实大小，比之兰陵县的乔家堡要大上五倍不止。</P>
何肆牵着马走入齐家村。</P>
泰安城虽然不像京城那般寸土寸金，县郊地皮更是低贱，可远远就能瞧见的一座雕梁画栋的豪宅依旧摄住了何肆的目光。</P>
何肆的第一反应，这就是在京城外见过的小阁老的大院也丝毫不逊，远看足有五进。</P>
这般院子却是突兀地呈现在一片农郊之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好似一个穿金戴银的富家翁流落乞丐窝。</P>
这间大宅，怕是能装下十几个似梨庄了吧。</P>
何肆本能地想着，“这该不会是自己那位舅舅的宅院吧？”</P>
不会吧？不会吧？</P>
何肆牵马路过一片旱田，朝着正在莳田的佃户问道：“这位大哥，请问齐济家是在这吗？”</P>
佃户抬起头，听闻何肆不是本地口音，有些戒备，问道：“你找齐老爷做什么？”</P>
何肆说道：“我是来探亲的。”</P>
佃户闻言面色微变，心道，“这齐老爷还有亲戚？不是都死完了吗？”</P>
他却是不敢怠慢，自己虽然不是直接承佃齐老爷，但是自家地主老爷往上倒几层关系，还是得仰仗齐老爷赏饭吃。</P>
佃户伸手指了那座华贵异常的庄园，恭敬说道：“齐老爷在辽东做生意，常年不回家的，你看到那座庄园了吗？就是他的宅邸，你可以去敲门，里头下人管家都在。”</P>
何肆顺着佃户的手指方向一看，还真是那间占地半百亩的大庄园啊。</P>
何肆拱手道：“多谢大哥。”</P>
“您太客气了。”佃户将手上的泥擦在身上短褐，表情有些拘谨，不伦不类的抱拳作揖。</P>
何肆点了点头，没有赘礼叫他更不自在，当即牵着马就朝着那座齐府走去。</P>
不过多时，何肆已经站在榆木垂花大门前，心里忽就没底，看样子自己这位舅舅这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在这边竖立起四五十倍田地的庄子，可不只是有钱就够的。</P>
这位舅舅的家底，只怕是比起杨氏镖局还要丰厚许多。</P>
何肆也明白高门难进的道理，长这么大也就见过舅舅齐济一眼，人家离去之前一句客道，叫他去做客，拜祭姥姥姥爷，他还真就不懂客气得屁颠屁颠来了，真是失心疯了。</P>
尤其是现在舅舅还不在泰安县，这家中一看就是有人洒扫清洁的，按照那佃户所说，府中有管家，但他们能承认自己这个齐济外甥的身份吗？</P>
何肆敲响了虚掩的大门，很快就有一名身着富贵绸衣的清瘦老者走出。</P>
何肆定睛这一看，果然是个伪五品，即便隔门之时伏矢魄已经隐隐有所感知，却是也叫他难以置信。</P>
老者同样也皱眉看着何肆，这上门之人，皮相年轻得过分，明明只是个散发少年，境界却是五品偏长的小宗师。</P>
现在的何肆，身怀刘传玉给予的阴血录气机，加之锁骨菩萨给予的修持，那份欠缺熬到的体魄倒是真不怎么重要了，加之不逊色四品大宗师的恢复能力，他自己不说，没人会把他当成伪五品，实在是体魄还有熬打的空间罢了 。</P>
“您是？”老者嗓音醇厚，中气十足，他皱眉不是因为何肆的境界实力，而是因为何肆的样貌。</P>
“我叫何肆。”</P>
老者闻言呼吸略微急促，先是作揖，再是确认道：“可是齐柔姑太太的公子？”</P>
何肆微微错愕，“你认得我？”</P>
老者笑着点头，“何肆少爷，您这眉宇之间，和老爷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爷回家少，却是没少听他念叨您呢。”</P>
何肆稍感无所适从，自己这个舅舅，真是什么大人物吗？</P>
毕竟堪称山东道武林新贵的乔家堡，在外势力不谈，除了乔幽谷乔远生父子，堡中露面的也就一个五品王宁虎，一个伪五品聂军，都是被乔家礼遇有加的大客卿。</P>
而面前这富家翁打扮的老者，却是对自己卑躬屈膝，一脸管家翁的作态。</P>
老者赶忙侧身，又招呼下人牵马，邀请道：“何肆少爷快请进。”</P>
何肆点了点头，一时有些白日做梦的感觉。</P>
自己这位舅舅，到底在辽东做什么生意啊？留下看家护院的管家翁都是伪五品境界，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了。</P>
两人进入齐府，老者与何肆并行，不敢领先半个身位。</P>
二人边走边叙，锦衣老者忽然告罪道：“何肆少爷勿怪，还未自我介绍，我叫闻人辛，是这座齐府的管家。”</P>
何肆当即抱拳道：“闻管家。”</P>
闻人辛愣了愣，旋即失笑，纠正道：“何肆少爷，我不姓闻，复姓闻人。”</P>
闻人源于姬姓，出自春秋时期鲁国少正氏，属于以世称名号为氏。</P>
是个土生土长的贵姓，曾几何时，也是这片土地的贵族之一。</P>
何肆闻言一脸窘迫，只怪自己不学无术，满地踅摸，恨不得能找到一个地缝钻进去。</P>
闻人辛看着何肆，眼中蕴藏笑意，却不是那种蔑笑，只觉得他有些可爱，从这一出闹剧看出，这何肆少爷即便不是胸无点墨的白丁，也一定才学深厚不到哪儿去。</P>
和自老爷倒是差不多，外甥像舅，此话当真不虚，当初老爷在辽东遇到自己的时候，也是误以为他姓闻，即便现在也喜欢叫自己老闻。</P>
何肆称他一声“闻人前辈”。</P>
闻人辛颔首，揭过这桩糗事，问道：“怎么没有看到姑夫人和姑爷，何肆少爷是一个人来的吗？”</P>
何肆点了点头，“我也是碰巧路过泰安县，就冒昧来访了。”</P>
闻人辛连连摇头，“哪有什么冒昧，这就是何肆少爷的家，您吃过了吗？”</P>
何肆摇摇头。</P>
闻人辛连忙说道：“我让下人准备吃食。”</P>
何肆没有拒绝。</P>
绕过砖雕影壁向里递进走去，两侧有账房和家塾，大厅富丽堂皇，再往里一进就是宴饮听曲的花厅，多半会有一座载满荷花的小池塘。</P>
这大概是借用了江南广陵常见的林园布局，移步换景，淡雅幽静。</P>
何肆住过晋陵县百卉庄，住过贺县似梨庄，倒是见识不少了，不会再被轻易震撼到了。</P>
却见中堂明间会客之处，有一块匾额高挂壁上，上书四字——《刚柔并济》。</P>
何肆顿时愣在原地，心中悸动，“刚柔并济……”</P>
因为母亲名叫齐柔，舅舅名叫齐济，所以才会有这一块违和的大匾吧。</P>
闻人辛七窍玲珑，见到何肆片刻失神，笑道：“是何肆少爷想的这般。”</P>
何肆瞬间对这座陌生的庭院有了几分亲之感，似乎他也不是什么不速之客。</P>
闻人辛继续引路，所谓亲疏有别，这明堂是会客的地方，却不是招待亲穆的场合，二人沿着铺满飞蝗石的小径，向内走去。</P>
小径两旁是苍翠的竹林，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庭院的故事。</P>
穿过一个月牙门，何肆果真见到一处开阔的池塘边，池塘里荷叶翩翩，荷花争艳，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弋。</P>
绕过池塘，来到了一座楼阁之前，这楼阁飞檐翘角，古色古香，透露着一股江南水乡的韵味。</P>
（三合一大章，等四爷登完泰山就回家，留个小伏笔，然后开第三卷 朔风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