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路引,而且我娘家也已经没了。”江盼凄凉一笑,这些大人物说得轻巧,食宿换马走驿道,一路畅通无阻,她们这些小民却是寸步难行,没有路引,甚至要被视为游民逮捕。</P>
温玉勇嗤笑一声,“现在往北走还需要路引?不过你俩孤儿寡母的大概是走不到山东的,你女儿漂亮,你也还算半老徐娘,半道一定会被响马掠去。”</P>
江盼面色更是凄然,一时悲从中来。</P>
何肆眉头微皱,不明白这温大人此番言行究竟是为哪般,恶德败行、幸灾乐祸吗?</P>
不消片刻,彭善就拿着钱回来了,他呼吸急促,显然是一路小跑。</P>
却见温玉勇正和这对母女无甚相谈,这才安心不少。</P>
彭善干咽了口唾沫,平复一下气息,走上前去。</P>
“温大人,久等了。”</P>
温玉勇摇摇头,话里话外都是促狭,“不久,彭驿丞脚程不孬,拢共才没说上几句话的功夫就打了个来回。”</P>
彭善悻悻然一笑,脚程是用来形容牲口的腿劲的,这位仪銮司百户愿意高抬贵手已是万幸了,哪敢心神怨怼的?</P>
彭善直接将一个荷包塞到江盼手中,不由分说道:“谢家妹子,这里是十两银子,七两二钱的恤银,剩下的就当我的吊赠了吧,拿了钱就赶紧回去吧。”</P>
江盼面上并无喜色,下意识去看温玉勇。</P>
这钱拿得烫手,也捂不住,温大人不愿意帮忙主持公道,他一走,她们母女的状况只会更糟。</P>
温玉勇挑了挑眉,对着江盼冷笑道:“还不拿着?”</P>
江盼讷讷手下荷包。</P>
温玉勇又道:“还不回去?留着过夜呢?”</P>
何肆只是漠然看着,没有表态。</P>
最终谢家母女还是眼神哀怨,携手离去。</P>
彭善站了一会儿,也是告辞离去。</P>
温玉勇坐在槐树下,忽然对着何肆叹息道:“唉,我明明帮了她们,可那小娘皮心里非但没有感激,还有怨念,这就是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吧,不过那小妮子还不错,她的眼里比她娘还不能藏,看得出来她至少没有怨恨我。”</P>
何肆闻言,眉头紧锁,没有忍住,终是开口道:“温大人,你这不算帮,只是把她们架在火上烤,我们走后,这对母女会很难的。”</P>
温玉勇冷笑道:“听过一句话叫‘有心为善,虽善不赏’吗?我本无心为善,为何要帮人帮到底呢?江盼的丈夫死了,你能叫他活过来吗?不如换个角度想想,那若是我们从来没有来过这樊良驿。这对母女又该如何自处?至少今夜她们是真真切切的拿到钱了。”</P>
何肆想了想,面色更阴,沉声道:“若是我们不出现,她们的处境不会比我们来过再走后更糟。”</P>
温玉勇阴阳怪气道:“何肆,你这是要成佛成圣啊!”</P>
何肆没再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P>
温玉勇却忽然笑道:“那谢幼如不是谢家人。”</P>
“嗯?”</P>
“她长得这般天姿国色,又是出身贫贱,这本是最大的悲哀与罪过,大多好物不监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她能没病没灾长到十三岁,自然是因为她已经被此地一个非富即贵的大人物视作囊中之物了,她只是长在谢家而已,早就身不由己了。”</P>
何肆瞬间明悟,“如此说来,她父亲的死可能也有蹊跷?”</P>
温玉勇摇摇头,“也不一定,可能就是真死了,但这恤银肯定是扣了,这对母女的处境也只会更加艰难。”</P>
“最粗劣的手段自然就是欺男霸女了,实在没品,可要是手段再高明些,稍稍转变一点思路,就该设一局家破人亡,给予那小妮子一场救命之恩,二天之德,只要一辈子蒙在鼓里,虽不敢说叫她死心塌地,最起码也让她甘心认命做只笼中鸟,以后这等奇货可居的佳人,不管自用还是赠人,都将是一次稳赚不赔的投资。”</P>
何肆眼神闪烁,试探道:“温大人是要静观其变,引蛇出洞?”</P>
难道温玉勇是怕自己误解他,所以才费些口舌做解释的?</P>
这叫何肆有些受宠若惊。</P>
温玉勇却是摇摇头,讥笑道:“不不不,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太蠢了,这般浅显的局都看不透。”</P>
何肆脸色一僵,“你不打算出手吗?”</P>
温玉勇反问道:“为什么要出手?咱们明早就该继续赶路了,至于那对母女的死活与我何干?倒是你何肆,别一脸义愤的样子,你是看人家谢幼如长得绝色,春心萌动了?是想要英雄救美?佳人在怀?”</P>
何肆没有说话,他确实没有指责温玉勇的资格,换作是他,也不一定会出手相助,可是温玉勇这帮助,是真心实意的吗?明知他们一行走后这对母女会变得更加艰难,这难道不是玩人丧德吗?</P>
何肆转头就走,却是被温玉勇叫住,“喂,何肆,你好像有些不开心啊?”</P>
何肆摇摇头,“没什么不开心的,也没什么好开心的。”</P>
温玉勇皮笑肉不笑道:“那可就难办了,因为我是诚心寻你不自在的。之前你出手杀了三个捉刀客,猪猡和我说你很厉害,我想试试看,这四个月,你到底有多大长进。”</P>
何肆微微皱眉,没有和他交手的打算,也不是不想惹事或者怕事,就是单纯不想浪费气机。</P>
“温大人,不至于吧?”</P>
何肆不知道温玉勇为何对自己总有怨气。</P>
温玉勇嘴角勾起,他出身贫贱,得幸于姐姐朝天女的身份,殉葬了天佑皇帝,自己因此才入了仪銮司,多年摸爬打滚,几经死劫,这才终于破后而立,成为五品小宗师。</P>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权势趋之若鹜,恨人有,笑人无,妒功忌能,幸灾乐祸。</P>
这便是他温玉勇,他唯一的朋友就是李永年,如今已经近四月未见了。</P>
他倒是要看看,李永年传授的透骨图在何肆身上修成了什么样子。</P>
温玉勇竟在几步间辗转腾挪,出现在何肆身后,攒拳炮捶何肆后心。</P>
何肆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却是在伏矢魄的警觉下从容不迫。</P>
后退一步,不给他变手的机会,以背负的重剑撞上那炮捶。</P>
十字捶,左右冲,前打肋,后打胸。</P>
温玉勇脚下生根,何肆却是不急不缓往前走了两步卸力,这才转过身来。</P>
何肆解了身上重剑握在手中,却见重剑剑脊之上已经有了一双拳印。</P>
不由面色凝重,如今的温玉勇,五品小宗师的实力,几乎不逊色当初的李大人。</P>
不过李大人说他偏长善射,何肆从未见过他的全力。</P>
“要么光明正大走出来看,要么就埋头睡觉去,扒墙根算什么意思?”</P>
温玉勇一脸不耐烦,这话却是对着另外两间相邻的屋子说的,里头是另外两位百户,陆持和尧正。</P>
温玉勇话音落下,却只有名叫陆持的百户开么走了出来。</P>
温玉勇也不奇怪,另一人尧正与他素不对付,他本想借着这次奉旨出京的谕旨叫他因故变成一笔不菲的恤银的,反正百户之位还能世袭,他那个儿子也快束发了吧,父死子替,祸不及妻儿父母,以后都是袍泽了,自己保证不会针对他就是了。</P>
陆持是个面色虚浮的颀长男子,也是六品百户的他一脸笑意,“二位这是要切磋啊,不介意我加个彩头吧?”</P>
温玉勇挑眉道:“什么彩头?”</P>
陆持笑道:“硬通货,姜桂楼的金筹子呗,一根就是一夜露水姻缘啊,等我攒了够三十根金筹子我在就去姜桂楼住一月,夜夜迎新妇,简直赛神仙啊。”</P>
从不近女色的温玉勇更是觉得无趣,“你跟谁赌?”</P>
“还能有谁?尧正呗,我肯定把筹子押你这里的,至于他,巴不得你输呢。”</P>
温玉勇冷笑一声,“那你们自己看着办吧。”</P>
陆持对着尧正那屋头喊道:“尧百户,你不吱声我就当你赌了啊,我押老温赢,三根金筹子。”</P>
房中传来尧正阴冷的声音,“滚!”</P>
陆持缩了缩脖子,尴尬道:“得,这赌盘开不出来了。”</P>
“赌什么?”忽然就有六人从驿馆外头走来。</P>
陆持面上又瞬间绽出笑容,看向那拨游湖回来的六个总旗,分别隶属温玉勇、尧正还有他。</P>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老温要与何肆切磋呢,光看没意思,我寻思着摆个盘,没人坐庄的那种,我压老温赢,三根金筹子。”</P>
“我也压温头能赢,我和周炳拼一根。”</P>
罗译直接出声,还捎带上了另一位温玉勇麾下的总旗。</P>
陆持笑眯眯道:“猪猡,得先验资啊,你身上有金筹子吗?”</P>
罗译双手一摊,坦然道:“没有啊,所以我带上周炳啊,我知道他有一根,宝贝得紧,恨不得塞沟子里藏起来。”</P>
“滚,我不赌。”周炳一脸嫌弃。</P>
他们是入品武人,自然可以随意出入姜桂楼,可是嫖妓要花钱啊,又不是礼部的教坊司,官妓官身免。</P>
费姜桂楼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一夜挥霍数百两银子都不足为奇,手持一枚金筹子,就能免一次嫖资呢。</P>
何肆见这些仪銮卫“一团和气”,心中只有烦闷,他本就无心一战,温玉勇非要找不痛快,如今还要沦为这些人的赌具,面色也是渐渐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