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啊,离这边好远了吧。”</P>
“还好,也就两千多里吧,花了我九日脚程呢。”</P>
女娃娃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惊讶道:“一天一百多里啊。”</P>
屈正恭维道:“芊芊的算数真不差呀。”</P>
女娃娃腼腆一笑,旋即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P>
老舟子无奈摇头,心道,“我的傻闺女哟……”</P>
“你爷爷说的啊,你叫什么名字啊?”</P>
名为芊芊的女娃疑惑歪头,“你不是知道了吗?”</P>
“我问全名啊。”</P>
女娃摇摇头,“没有全名,芊芊就是芊芊。”</P>
“好的吧……”屈正转睛一笑,“你今年多大了?我的徒弟叫李郁,郁郁芊芊,你们倒是有缘。”</P>
名叫芊芊的女娃回答道:“六岁了。”</P>
阿平点点头,“不错不错,男大三,保三餐,老丈,你这孙女可有婚配?”</P>
“嗯?”老舟子面色一黑,听听?这是正常人能问出的话吗?自己的孙女不过六岁啊……</P>
“这么大人了,怎的说些胡扯三道的话?你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给你打翻下船去!”</P>
屈正见状连声讨饶,“别别别,您别生气,我不说就是了,我不会水,旱鸭子一个。”</P>
老舟子冷哼一声,心想此人真是满嘴胡话,就凭他在舢板之上如履平地的样子,此人一定就是个老渔户,怎能不会水?他没再言语,一船三人便都不说话了。</P>
一阵不长也不短的沉默之后,眼瞅着舢板离对岸还有不到十丈距离。</P>
老舟子抬头一看,日到天中,也是该去渡口吃饭了。</P>
屈正看着老人张目对日,都不眨眼一下,自己的双眼却是微眯,好像抬头看天的人不是老者,而是他一样。</P>
屈正笑道:“老丈的眼神倒是好,张目对日,竟不眨眼。”</P>
老舟子摇摇头,叹息道:“老咯,老眼昏花,这大白天的,居然还看到了星子。”</P>
屈正沉默了,人死前兆,其中有二:张目对日、昼见星月。</P>
再仔细一听他的呼吸,紊乱、无章。</P>
屈正问道:“老丈,你每日在此摆渡吗?”</P>
“是啊,几十年了。”</P>
“我若回来还想渡江,老丈可否再载我一程?那时我会付钱的。”</P>
“行啊,一点小钱,不付也行,不过举手之劳,你要过江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P>
屈正没有回答要去做什么,只是说道:“大概三五日时间吧。”</P>
“行,到时候你在燕子矶渡口等就好。”</P>
“一言为定。”</P>
……</P>
六月初三,五月是“恶月”,六月是“焦月”。梅熟愁蒸暑,炎光炙烤大地,仿佛万物要被烤焦了一样。</P>
何肆与杨宝丹在知县王翀府邸驻留的时间一晃就是连头带尾三日。</P>
相对安适的生活并没有叫何肆掉以轻心,反倒是越来越紧绷。</P>
好在何肆终于是基本平复了与季白常一战的伤势,这叫他有了些底气,三日时间,除了沈长吁登门过两次,问了一下当夜场景细话,就再无人打扰,这叫何肆有些不安,须知寻常凶杀,犯人只要不是当场逮捕,定然也是竭尽全力逃遁千里,隐姓埋名,何况是这季白常这样的五品小宗师,单凭寻常司捕,如何能将其绳之以法?</P>
明知事不可为,却要留着自己,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很难说自己不过是他人拿来浑水的替罪羊。</P>
这日清晨,何肆推开了房门,杨宝丹随行,只差没拿行囊,但他二人的行囊在王家就未曾打开过,此刻欲寻知府孙桐辞行。</P>
孙桐先前答应过他,最多留他们三日时间,他也算言而有信。</P>
下人自然不敢带路,而是先去通禀同院的沈长吁。</P>
沈长吁很快便至,一看何肆身旁还带着杨宝丹,这几日他可是把这个杨氏镖局的少东家看护的紧,几乎寸步不离,也就人家方便的时候会出门回避一下,他问道:“后生,你要走?”</P>
何肆点点头,“三日之期已到,自然要走。”</P>
沈长吁头疼道:“你这算日子的方法是和谁学的?怎么还连头带尾的?”</P>
何肆自然和新帝陈含玉学的,之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叫自己三日内交出《落魄法》,也是这般连头带尾。</P>
“我这就去和孙大人辞别。”</P>
沈长吁说道:“再等一日吧,宁升府朱家就要来人了。”</P>
何肆可不会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问道:“你们这到底是要我协助查案呢?还是要直接拿我向朱家做交代呢?”</P>
“这话说的,这两日,衣食住行可曾有亏待你的?”</P>
衣食住倒是不差,何肆却是没有享受过一样,辟谷不食,夜不解衣,倒是委屈杨宝丹嚼了两日的“蜡”,至于行?向哪里去行?</P>
何肆忽然道:“再留一日可行,听了两日的哭丧,心头烦闷,想出去走走,这总不该阻拦了吧?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P>
沈长吁不在乎他的亵渎朱芳之言,只是叹息道:“说实在的,没有,我一人,可看不住你。”</P>
何肆冷声问道:“我是犯人吗?”</P>
“不,你是客人。”</P>
何肆摇摇头,“我觉着不太像,我要去见孙大人。”</P>
沈长吁问道:“当真一天时间也等不得了?”</P>
何肆反问道:“那你告诉我,我要等什么?等死?等宣判?等朱家人?还是等盖棺定论?”</P>
沈长吁摇头道:“你对朱家成见太深了,朱家能对你抱有什么歹意?无非是想着三爷三夫人不日便至,你作为当事者,有你在场,总归更好应对些。”</P>
沈长吁叹息一声,值得一提的是,朱芬从长春府而来,身边又是跟着一位小宗师,如今暂时压制旧疾的何肆,其实依旧弱势,这点他不相信何肆没有感觉。</P>
所以这是要孤注一掷了?麻烦……</P>
至于为何执意要留朱水生,其实主要还是朱家老爷子的意思,因为他身上可能有老爷子感兴趣的东西。</P>
这一点,沈长吁随同朱昂,从江南贺县归来之时,朱昂这个藏不住事情的大嘴巴说就向曾祖朱全生诉苦,说此行遇到了一个蛮族人,伪装成南人少年模样,其实真实面貌一头红发,满身纹绣,他的功法很邪异,能控制人的血液,身上有很重的血腥气,就是他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害自己弄丢了妹妹,还有那同样可恶沆瀣一气的杨氏镖局总镖头杨元魁,是他狗拿耗子,送妹妹到广陵南隅的脂县之后,妹妹就在几个暗桩的盯梢下忽然人间蒸发了。</P>
他又哪里知道,其实妹妹朱黛没有丢,一切都在老爷子的计划之中,能攀龙为何要去攀蟒?</P>
朱家并没有闲心去为难杨氏镖局,假模假样都懒得做了,就留给无处泄火的越王世子陈祖炎去揉磨去吧。</P>
倒是那个功法诡异的少年,很叫朱老爷子感兴趣,四品守法境界的朱全生在曾孙身上留了一丝意气,类似剑客借剑,刀客借刀的手段。</P>
自然是感知到了一股莫名吸引他的气息,甚至叫他抓心挠肝,几欲饿虎攒羊。</P>
朱全生却是在半日之后,明悟那是一条餐腥啄腐的道。</P>
忽然想起《秋水》中的一段话:“于是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P>
故而一笑置之,一笑二鄙,先鄙夷自己志堕逐臭,再鄙弃他人天魔外道。</P>
之后便不再关注那个还算有趣的小子了,可命运似乎就是要安排他们见上一面,曾孙女朱芳死了,与凶手有过交锋的正是那“朱水生”,朱全生也就顺其自然了。</P>
说起来,他与自己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还是有些缘法的,自己如今想要一见,愿意屈尊而来,算得上诚意正心,只是想要观物、观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