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这天下武人皆不敝帚自珍，而是互通有无，互为砥砺，那当今的武林定不会没落至此。</P>
更不至于在沧尘子提出武道六品之后的数百年来，竟无第二人登临二品通微境界。</P>
所有武人都知道自珍武艺是会贬值的，朝廷一方面惧怕侠以武乱禁，一方面又是希望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致使大多武道圭旨束之高阁，闭门深锁，甚至佚失于史。</P>
如今的武林，风气也是如此，师父传习弟子不愿倾囊相授，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故而武道便是一代代衰败。</P>
何肆也不大懂其中的道理，只知道宗海师傅看出他身体有恙，便是传授他锄镢头架子；他想学砥柱剑法，史大哥也教了；他想学唾沫钉，都不用自己开口，李大人也教他。</P>
这些人对他从未有过吝啬。</P>
还有霸道真解和透骨图，这一切似乎得来全不费功夫。</P>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武道典籍的金贵之处，更不是好为人师。</P>
可若是遇到品行端正、尚武心诚之人，他也愿一样承袭上游之惠，不但不会吝啬，反倒乐得授受。</P>
若天下之人皆像何肆这般，那武道薪尽火传，何愁不兴？</P>
还未入六品却已得七八分杨家刀法精奥的杨保安在这几天中，也是如赶鸭子上架般，当起了何肆的老师。</P>
何肆不愧是人屠徐连海看重的练刀坯子，学刀如有神助，仅仅三天，便是将并不简单易懂的杨家刀法学了个通透。</P>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于是何肆的砥柱剑法也有精进。</P>
反观杨保安，学剑进度却是异常阻塞，他不禁气馁自疑。</P>
何肆也不加以安慰，若杨保安遇挫即退，提不起心气，那便不值得学这砥柱剑法。</P>
史大哥死前传授的十二式，李且来传授的第十三式，不可所托非人。</P>
三十六式杨家刀法中有三式最为精奥，高屋建瓴，一看便是跳脱此外的上乘刀法。</P>
一为“断水”，一为“胜雪”，一为“破新橙”。</P>
甚至那一招“断水”与占据水利的“天狼涉水”竟隐隐有些生克。</P>
只是谈不上压胜，天狼涉水之真意自然高绝许多。</P>
相比之下，其它三十三式却显得狗尾续貂了。</P>
何肆这才知道，原来杨家刀法是脱胎于一门无名刀法的残篇。</P>
这三招何肆学来有些困难，不是他悟性不够，而是杨保安火候不够，难以授人以渔。</P>
最后还是杨宝丹跑去软磨硬泡了老赵许久，才由他出面，代为传习。</P>
老赵对何肆不假辞色，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吃杨家的，住杨家的，花杨家银子，还要学杨家刀法。</P>
真把自己当姑爷了？</P>
说白了就是心疼自家闺女怕被猪拱了，杨宝丹若对何肆没有好感，老赵说不得能和这小子尿到一壶去。</P>
于是，何肆的武学储备之中，又多了一门不落俗套的刀法，也算受益匪浅。</P>
这期间，五月十六。</P>
何肆与杨家兄妹三人去了一趟贺县不远处的洪谧州，洪谧二字取“海洪宁静，海涛宁谧”之意。</P>
三人三马，一路驰骋，轮到何肆身下的红鬃烈马也是倒灶，就像承载二人奔袭一般。</P>
差点没倒沫子。</P>
大江入海处有一高台，乃是一观折江潮的最佳阅景之地。</P>
何肆左佩手仗，右配长刀，身负重剑，好不瞩目。</P>
今日虽非八月既望的观潮盛节，三人却也是如愿看到了“乍起闷雷疑作雨，忽看倒海欲浮山”的景象，总算不虚此行。</P>
何肆手持重剑，不言不语，站于阅景台上良久，追思故人。</P>
那个听李且来说生于越州府的弄潮儿。</P>
自己叫他一声“史大哥”，樊艳惯呼其为“傻大个儿”。</P>
潮头由远而近，飞驰而来，潮头推拥，鸣声如雷，喷珠溅玉，势如万马奔腾。</P>
这一切，只落在何肆的耳中，不在眼中。</P>
不见故人，不见新景。</P>
瞽目的何肆忽生悲怆，若是史大哥没死，那该有多好啊。</P>
何肆旁若无人地施展起砥柱剑法，一连十三式，霍霍生风，剑走风雷。</P>
五月十六，于大江入海处，阅景台上，何肆入伪五品。</P>